幽邸一役,弦子原本堅持與戰,勸也勸不聽,耿照幾次想找她來說,總是人到門外事情便至,不得不先行處置。聽說漱玉節被她氣到幾乎拔劍,只差沒讓人捆成粽子押回黑島,還下了死令封口,不讓傳到盟主那廂。但世上有什么能阻止得了義憤填膺的綺鴛姑娘?一股腦兒地全說了。
最后勸下弦子的,依舊是寶寶錦兒。
“她是怎么勸的?”耿照著實好奇。
“不是你老婆么,怎不自個兒問去?”綺鴛翻了大白眼,沒好氣道。正端茶進屋的天羅香迎香使者花容失色,差點打翻了茶盤。這帝窟生養的小蛇娘簡直無法無天,誰讓她這么跟盟主說話的?當冷爐谷沒人了么,不懂規矩!
耿照不以為忤,安撫了迎香使者,把人暈陶陶地送了出去,依舊好問。綺鴛就捱不住他好聲好氣,裝著不屑一顧的樣子,輕哼道:“也沒勸,連續幾晚,就把弦子帶到對面院里的屋脊上,兩人并肩坐著瞧你,也沒怎么說話。我還給她們送過氅子哩,凈給人添麻煩。”
耿照谷內辦公睡覺都在一處,特意選在僻靜角落,與谷中諸女日常起居遠遠隔開,與薛百螣、褚星烈相隔不遠。冷爐谷畢竟不比朱雀大宅,不好招寶寶弦子合衾同眠,橫豎連闔眼的時間都不夠,亦無此閑心。寶寶弦子本就輪流照拂木雞叔叔,來此甚是方便。
“……就這樣么?”耿照抱臂沉吟。弦子的性子極為頑固,認準之事,十頭牛都別想拉回。寶寶錦兒居然靠約她看星星,就能辦成連漱玉節都束手無策之事,令人匪夷所思。
“多半是讓她瞧瞧,你忙成了什么狗樣罷?‘我們幫不上忙的,至少別成了他的負擔’之類,反正就是賢妻良母那一套。”綺鴛沒想到他真不懂,隱隱生出一股優越,叉腰教訓起他來。“……人家是賢妻啊,瞧瞧你。”
幽邸一戰之后,能平平安安回到弦子身邊,耿照因此感慨萬千,又思念起寶寶來。思緒蔓延,記憶漸次接上了線,繼而浮出無數疑問:我在哪里?今夕何夕?其他人呢?還有那股鉆進心口的黑霧——
“盟主醒了!”榻緣一人歡叫,撲如蝶落,香風襲人,語聲溫婉,驚喜之意更是發自內心,不似有假。
一張略見腴潤的瓜子臉蛋映入眼簾,眉若遠山,烏鬟旁墜,看得出頗有倦意,或許有一陣子未闔眼了,卻絲毫無損其美貌,反而更惹人愛憐。“盟主……還認得妾身么?”婦人指觸膩滑,肌膚細嫩竟不遜于芳華正茂的弦子,顯是悉心保養;輕輕撥開他的眼瞼觀察瞳焦,撫頸搭脈,手法極為熟練。
“認……認得。”這回他聽得見自己的聲音了,雖然嘶啞得極為陌生。“你是漱……漱宗主。”由撥步大床的鏤花窗槅、兩側簾幔的花色等,乃至隱約可見的房內其他擺設,耿照確定身在冷爐谷的居室,就在原本那張床上。
漱玉節喜上眉梢,顧不得云鬢紊亂,捏了捏他的手臂掌心,循循誘導:“盟主此處有感覺否?這兒呢?”耿照一一點頭。
她披了件御寒的大氅,結子松松打在鎖骨中間那個小巧白皙的圓凹下,氅子底下是一件質料單薄的晨褸,是那種可以穿著就寢的款式,耿照在橫疏影房里看過幾件,寶寶錦兒睡覺雖好一絲不掛,連肚兜都嫌累贅,勒得胸乳難受,但有時也穿。
這種晨褸就是更輕薄服貼的大袖衫,多采紗質,本應穿在中衣襦裙外,毋須考慮掩蔽或穿透的問題。晨起在閨閣內披著御風,就算貼身的抹胸褻著浮露,也不怕有外人窺看,但畢竟非是能穿出門去的打扮。
此際漱玉節所穿乃是一件黛藍色的紗褸,下身的褻褲裁作不開襠的褌褲形制,以堂堂一宗之主的身份,方可穿以示人,即使簡便從權,也不致失了體面。材質是數層黑紗,看似能透出肌色,但又看不真切,旨在撩人心癢;褲腳肥大,略高于踝脛,以免行走時曳地,夾沙沾塵的,帶進了錦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