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衡道:“我如今不過一縷殘魂,尋不得容身之處,只能去做太子手里的一把刀。有些事明面上不好做,但若是有我暗中襄助,或許你們行事可以更便利些。”
好不容易與兄長團聚,申屠灼哪里可能讓他受這般委屈,提議道:“阿兄,眼下秦王接手了陽關鎮西軍,河谷一案也隨著秦王妃的病故蓋棺定論,你大可光明正大地回去復職,我看有誰敢說你一個字!”
“不成,還不到時候。”申屠衡搖頭,“申屠家在河西蟄伏已久,阿母不愿往事重提,但對你我而言,這次也算是個契機。小灼,你此番應試察舉,難道不是為了給阿翁洗刷冤屈,為這么多年的忍氣吞聲討回公道嗎?”
“我是有這個打算,然而時過境遷,還有多少人愿意翻出當年的舊案,為一個早已沒落的家族鳴冤?說出來不怕阿兄笑話,我就是想著搏一把,倘若實在無力為阿翁平反,那便算了,至少我可以在朝堂中自力更生。”
“小灼,你太天真了。”申屠衡道,“當初陷害阿翁的主謀,現如今已成了權勢滔天的大司徒,位列三公,還是五皇子母族的靠山。即便你不想與之硬碰硬,他也絕不會放任你這樣的‘故敵之子’留在朝中給自己添堵。
“雖說秦王得了十二郡的封地,河西和陽關鎮西軍看似也在東宮一派的掌控之中,但大司徒掌管地征財賦,擢選皇商一事就是他先提出來的。為充盈國庫,大宣商貿正值煥新變革之時,與西境諸國的關系也頗為微妙,哪怕是太子也不敢隨意對他指手畫腳。所以為阿翁平反之余,我們還須布局長遠,這也是太子讓我暗中予你們策應的原因。”
“太子全力配合我們的計劃,是為了緊緊抓牢陌赫這個盟友,讓秦王將西境通商這塊肥肉從大司徒口中奪下來……”申屠灼反應過來,“正因如此,他才愿意從皇后手里救下譚懷柯,賣阿伊沙和我們一個人情。”
提及譚懷柯,兄弟二人突然沉默下來。
溪水潺潺流過,申屠衡抬眼望向扶風所在的醫館,撕下外袍的半截衣袖,囫圇給自己蒙上半張臉。
申屠灼摸了摸鼻子,沒話找話地說:“阿兄,我剛買的新衣裳,借你穿穿的,怎么說撕就撕了?”說著覺得怪怪的,又趕緊換了話頭,“你這樣蒙臉也蒙不周全,回頭我給你重新打個銀面具……”
申屠衡擺擺手:“不用,我自己有。”
“哦,好吧。”申屠灼也看向那里,只見譚懷柯與沛兒走了出來,前者面色有些蒼白,似乎施針消耗了她許多氣力,后者手里都拎著許多抓好的藥包。
“走,回去吧。”等兩人走到前面,申屠衡遠遠跟上,對發愣的弟弟說,“我的事,也……不要告訴她。”
“啊?”申屠灼磕磕絆絆地說,“可……可她是你的……新婦啊。”
“……”申屠衡回頭看他一眼,淡淡道,“是我有負于她。”
——
申屠衡沒有跟著他們回小院,在半路與弟弟作別,七拐八繞就消失在了巷子里,不知又去忙什么了。
譚懷柯本就體虛,一番折騰下來十分疲憊,早早回屋歇息了。沛兒在灶屋給她煎藥,陣陣藥香飄散在院中。
看著阿兄早上劈了一半的柴禾,申屠灼挽起袖口,繼續劈起了柴。
他心緒不寧,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冷靜下來。
原本能與譚懷柯住在這樣一個簡樸卻溫馨的小院里,他是非常滿足的。即便他們兩人的身份仍然有隔閡,即便前方仍然遍布艱難險阻,只要能在一旁看著她,守著她,他就覺得自己充滿了干勁,什么察舉考核,什么勾心斗角,他都無所畏懼。
可阿兄沒有死,他甚至比自己更有資格守護譚懷柯……
那他現在又算什么呢?
申屠灼木然地揮動著斧頭,木屑隨著悶響簌簌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