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向來是想逃得離他遠遠的,可經歷越多,她越發現,那個男人也遠不如她心里所想的那樣,無所不能,無堅不摧,強大到無人能敵,他也會脆弱,會受傷,會有極狼狽的一面。
可是這一些,她在前世從未見過。
前世的云義在鹿呦眼里,強大得堪稱完美,但也可怕得令人恐懼。
一個弱者是很難去共情一個強者的,就如一個強者很難去共情一個弱者。
她逃那么多次,本質上除了自由外,還不想將自己的性命交于別人手里,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馳,他因外貌而迷戀她,但誰又說得清,哪日會厭了倦了,會像殺別人一樣一劍把她給殺了。
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幻想過在他心里占有很大的重量,她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一個寵姬,一個金絲雀,一個玩物。
在那樣的身份下,她可以哄他,騙他,可以為了讓自己過得好而假意溫柔,用身體誘惑,但若讓她交出自己的心卻是萬萬不能的。
只要不動心,不動情,一直清醒著,那么即使哪天被拋棄了,她也不會太難過,也能照樣過好自己的日子,而不是像離開陳最時,快要死了一般。
可現在,樹下的少年精致而昳麗,俊美無儔的面上沾了弱者才會有的被羞辱的惱怒,被捆著手,對抶來的棍棒無法反抗,只能生受著,蒼白的臉上滿是倔強,滿是不甘,卻只能被動挨打。
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在強調和重復他已有‘妻室’這句話。
愛意這個東西,你在歲月平穩時,總是很難看得明白,唯有經歷那至低、至難、至險處,人性真實的一面才會顯露出來。
哪怕,他如沈卿塵所說,另有謀算。她的心,也好似頑石被滾燙的烈焰所灼燒后,裂開了一絲細微的裂縫。
“瞧著吧,會有人比你更心疼他咧。”
沈卿塵微嘲的聲音傳來,同樣化作少年人的他,眉眼漆黑,秀美如畫,順滑如絲緞般的長發隨意簪了支蓮花竹簪,身形比以前更加纖長單薄,也更加雌雄莫辨。
鹿呦盯了他一瞬,又把目光遞向了樹下的云義。
果然,在打了倆棍子后,那穿戴華麗的女子便站了出來阻止,眼里淚光閃爍,竟是極力維護云義的模樣。
那巫師似極生氣,命令人將她拉開,她卻撲通一聲跪下來,在哀求泣說著什么。
半晌,那巫師無奈嘆了口氣,又目光恨恨地看了一眼臉色冷漠、沒有一絲悔意的云義,甩袖離去。
那巫師一走,那女子便松了口氣,趕緊起身去查看云義的傷勢,卻被他躲開,眼里厭惡明顯,不愿被她碰到一點。
那女子傷心地捂了捂胸口,卻還是掏出一顆光亮的珠子,強勢喂進了他嘴里。
爾后一行人舉著火把,押著云義,步伐匆忙沉重地走進了密林深處,個個偃旗息鼓,氣氛壓抑,和來時歡快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待他們走得稍遠一點后,鹿呦也從樹上躍了下來,沒敢御劍,而是斂了氣息,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那鮫人自不用說,她去哪兒便跟去哪兒,沈卿塵竟也一同跟了過來。
越到深處,林木越高大,地面潮濕陰暗,粗壯的樹根龍蟠虬結,交織盤錯,上面布滿了濕滑的苔蘚和錯綜復雜的植被。
云義待遇居然還不錯,走了一段距離后,那女子還給他喂水喝,他倒是硬氣,仍是拒絕,避之如蛇蝎模樣。
那女子脾氣雖好,接連幾次,也有些不耐了,最后喚了那個打他的高壯男子過來,二話不說,抓起裝滿水的竹筒就往他嘴里懟,給他灌得眼白上翻,嗆了好幾口氣,咕嚕咕嚕吞下不少,才放過他。
“不識抬舉!阿連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那男子合上蓋子,將竹筒別回自己腰間,用古語輕蔑斥罵了一句。
被嗆得臉色漲紅的少年,卻只是異常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寶石切面般的眼睛,深邃疏淡,宛如一片波瀾不興的幽湖,沒有多余的情緒,卻無端看得人心底發涼,甚至有種被捕食者盯殺上的心驚肉跳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