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還沒聽完,張志強的私聊窗口彈出來:“弟娃兒,你二姨讓我問一哈,接親那天的頭車能不能用你賓利?酒店到女方家就八公里,肯定不得給你蹭了。”
陳默按住語音鍵:“沒問題啊,需要的話隨時過來開。”
發完這條他又補了句:“需要婚慶公司幫忙布置花車嗎?我認識個朋友做這個的。”
手機很快瘋狂震動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大兒子總算要結婚了還是什么原因,二姨的語音里帶著激動,好像又有點哽咽:“還是我們小默懂事,小時候沒白疼你。你志勤哥非要租什么勞斯萊斯,我說自家孩子有現成的高級車。”
陳默知道志勤表哥的婚事一直是二姨最頭疼的地方,家里老二的二胎都懷上了,老大居然一直沒結婚,張淑萍都要急瘋了。
陳默走到入戶電梯前,大理石墻面映出他無奈的笑。
二姨的眼淚說來就來這套他有些熟悉——小時候每次父親要揍他,好幾次都是二姨抹著眼淚把他護在身后。
至于為什么哭,還不是因為陳國輝和張新萍混合雙打打太猛了,陳默每次被打了以后就去二姨家“展示”身上的傷痕。
有年除夕他貪玩摔碎外公的五糧液,二姨硬說是自己沒放穩柜子。
就特么離譜。
看陳默放下了手機,陳國輝問道,“你二姨又來電話了?志勤那小子結個婚折騰半年,非要學人家搞什么草坪婚禮。”
“切,還不是我那嫂子要求的,不過被二姨鎮壓了。志勤哥一老實巴交的高級技術工人哪會弄這些。”陳倩在一旁插嘴道。
陳默看她最近是荷包比較鼓了,比他還飄,“行,那你以后別辦婚禮了。”
陳倩沖來拉著哥的胳膊瘋狂搖晃,“哥,你就知道欺負我!”
而陳默的思緒卻回到了世紀之交的南貢機床廠家屬院。
知了在香樟樹上扯著嗓子,十歲的陳默蹲在筒子樓陰涼處,盯著水泥地上他抓來的天牛。
樓上突然傳來摔門聲,李志勤單肩挎著書包沖下樓梯。
“又跟我二姨夫吵架了?”陳默往旁邊挪了挪,露出半塊墊屁股的磚頭。
十四歲的少年一屁股坐下,運動鞋跟狠狠碾過螞蟻隊伍:“非讓我報兵器工程的中專,說畢業能接他的班。現在誰還讀中專啊!”
他發泄似的吐槽,“我想學服裝設計,上周去美院附中的單招考試都過了。”也不管對面小小的陳默能不能聽懂。
陳默看著這個雞冠頭表哥不禁陷入沉思,直到幾年后才知道這是葬愛家族的最早期形態。
果然,喜歡藝術的人才是最潮的。
二樓窗戶突然推開,二姨探出掛著發卷的腦袋:“小默!上來吃西瓜!你志勤哥又犯渾是不是?”
陳默聽見這話感覺冰鎮西瓜的涼氣順著樓梯的鐵欄桿爬了下來。
他看著李志勤把錄取通知書撕成碎片扔進垃圾桶。
夕陽里,少年的小小身影像匹被套上韁繩的野馬。
等到幾年后他好像才理解了當時表哥的叛逆。
(解釋一下當年中專的地位,九七年前中專是國家包分配的,很多家里困難、學習又好的還是會優先選擇讀中專。因為讀中專可以早一點出來工作,早點掙錢。所以早年的初三畢業生,好些都是考不上中專的才會去讀高中)
幾個小時后的紅星路二段。
梧桐落盡了葉,枝椏間纏滿led燈串。
陳倩踮腳去夠掛在樹梢的熊貓燈籠,呢子大衣下擺隨風晃動。
“這對聯寫得真好。”陳倩指著攤上墨跡未干的灑金紅紙,“‘天增歲月人增壽’,比印刷的活泛多了。”
賣春聯的老大爺抬眼笑,羊毫筆在硯臺邊舔了舔:“姑娘屬猴?給你寫個‘申猴獻瑞’可好?”
陳默摸出手機掃碼付錢,瞥見家族群里二姨發的消息:志勤在錦江酒店訂了三十桌,菜單上明晃晃寫著“澳洲龍蝦兩吃”。
表哥李志勤的頭像還是前年拍的,穿著藏藍工裝站在數控機床吊下旁,胸前別著“南貢機床廠先進工作者”的徽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