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同一起給他的還有個維保經理的聘書。
他當時攥著茶杯，茶水灑在褲腿上都沒察覺，滿腦子都是女兒去年看見他獎狀時的眼神。
當時商業間諜事情剛過，因為他公司沒有被踢出華興供應商清單當中，他也理所當然被評為“離歌集團年度技術標兵”。
女兒把獎狀貼在臥室門上，過年走親戚期間到處在小輩間吹噓他是抓“間諜”的英勇事跡。
此時辦公室里陷入詭異的安靜，劉大勇半個屁股挨著椅子邊緣，再又喝了一口茶后硬著頭皮說道：“其實......今天來是有個事。”
他喉結滾動兩下，從工裝內袋摸出個牛皮信封，“這是我們黃總給您的邀請函，想請您參加下周的行業交流會。”
“黃總特意囑咐，說會后想單獨請您吃個便飯，希望您能賞臉。”劉大勇的川普帶著南貢特有的卷舌，“但我覺得......”
他突然抬頭，眼角的皺紋堆起苦澀的笑，“陳總，我就是個搞技術的，實在演不來這些彎彎繞。”
辦公室的掛鐘滴答作響，中央空調出風口飄來淡淡的檸檬香。
陳默摩挲著青瓷茶杯，想起四個多月前那個清晨。
這個工裝男人舉著手機錄像沖進應急指揮中心時，一直喊“領導！領導！我有緊急事情要匯報。”
窗外傳來施工車的轟鳴，蓉城研究所三期工地正在打地基。
劉大勇望著遠處林立的塔吊，聲音突然輕下來：“陳總，邀請您參加行業交流會是公司黃總的意思，但我今天鼓起勇氣給你發消息其實主要還是來道謝的。”
他說話的時候雙手在辦公桌下面十指緊握著。
然后忽然站起來朝陳默鞠了個躬，開始坐下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一直沒機會道謝，要不是您當初給黃總打電話，我可能還在庫房清點螺絲。”
“不怕陳總笑話，我升職那天晚上，我老婆拿著那封燙金聘書盯著看了好久。”
“黃總后來又給我升了一級，說是我當主管過后團隊業績提升后您又夸了我好幾次。當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我才升職沒多久居然就有不太聯系的親戚找我借錢了...”
陳默最受不了別人在他面前煽情，于是岔開了話題，“聽說你現在又帶徒弟了？”
提到徒弟，劉大勇的腰板挺直了些。“帶了倆年輕人，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
他想起上周在設備間，徒弟小李把精密扳手隨手丟進工具包，他當場發了火。
“我把那本《空調維保標準手冊》給他們一人復印了一本。”
說到這里，他忽然從工裝內袋掏出個牛皮筆記本，“陳總您看，這是我最近整理的4號機房設備巡檢表，每個螺栓的扭矩值都標出來了，年輕人總覺得這些細節不重要，可去年那事兒不就是細節沒抓好？”
陳默翻開筆記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維修日志和維修數據。
他點點頭，“給你們黃總說，交流會和飯局我會帶張福全和另外一個同事一起去參加。”
劉大勇離開陳默辦公室時，研究所的路燈次第亮了起來，光暈里浮著層毛玻璃似的薄霧。
食堂后頭的枇杷樹暗戳戳結著青果，幾個加班的年輕人蹲在花壇邊抽煙，紅點在暮春的夜里明明滅滅。
他摸了摸空空的口袋里，邀請函已經送出去了。
劉大勇忽然覺得，有些關系，不必靠吃飯喝酒來維系，就像他和陳默之間，一杯茶、一本筆記、一次坦誠的對話，便已足夠。
電動車開過西源大道，路燈的光影在他工裝上一寸寸往上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