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最是纏綿。
今年四月蓉城的雨更是下下停停,停停又下。
金牛賓館的灰磚墻被洇出深色水痕。
檐角的銅鈴鐺沾了濕氣,叮叮聲也帶三分慵懶。
青瓦溝里淌下的不是雨,倒像蠶娘抽不斷的絲,落在芭蕉葉上,聚成顆顆水銀珠子,骨碌碌滾到青石板上。
竹林子浸在雨霧里,綠得發烏。
新發的竹葉尖兒綴著水珠,欲墜未墜。
西府海棠褪了胭脂色,剩幾簇殘紅粘在濕漉漉的枝頭,倒比盛放時更惹人憐。
玉蘭花瓣經不得雨打,白生生的落在青磚縫里。
三輛黑色奧迪a6緩緩駛入輔道時,旋轉門內立即閃出三個撐傘的西裝身影。
黃總站在最前方,深灰條紋西裝的肩頭好像有些雨漬,銀絲邊眼鏡卻擦得锃亮。
這個離歌集團西南區總經理今天穿得格外板正。
“默總您看這陣仗。”張福全握著方向盤輕笑,后視鏡里映出兩輛車組成的“迎賓”車隊,“不知道的還當是接待部級領導。”
宋彥雄在后座調試著筆記本電腦,會議資料在屏幕上投出藍光:“他們新研發的智能維保系統,上周剛拿到德國萊茵認證。”
說著將屏幕轉向副駕,“這是上周貴陽機房跳閘時,他們的預警系統比我們早了整整半分鐘。”
雨刮器有節奏地擺動,陳默解開安全帶時瞥見旋轉門上方的電子屏。
“熱烈歡迎華興科技蒞臨指導”的標語正在循環播放,每個字都泛著甲方特有的鎏金光澤。
黃總快步迎上時,他注意到對方皮鞋側面的泥點,與精心打理的發型形成微妙反差。
“陳總舟車勞頓。”黃總握手的力度剛剛好,像是校準過。
陳默沒說話,從唐都區到金牛賓館就特么20來公里,不堵車半小時就能到,他感覺這種過于客氣的話聽著有點諷刺。
“這位兩位就是張總和宋總吧?幸會幸會。”黃總又挨個跟張福全、宋彥雄握手。
然后又轉頭對張福全說道,“劉工常說您改的機房通風方案,讓他們少跑三成現場。”
張福全剛要開口,黃總已經轉向宋彥雄:“宋主管的運維日報堪稱行業圣經啊,我們技術部專門印成手冊學習。”
陳默看著黃總八面玲瓏的樣子心中無悲無喜。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他們和對方的第一次見面,之前只有過幾次短暫的電話溝通。
實際上無論是張福全也好,宋彥雄也罷,他們都是部門新人,對黃總更不熟悉了。
陳默注意到此時的劉大勇身影仿佛就要隱沒在離歌集團西南地區高管的人群里,于是朝他微微點頭。
說話間,三個穿藏藍套裙的接待員如精密齒輪般遞上溫毛巾,熱毛巾帶著佛手柑香氣,溫度剛好敷去春雨的寒。
穿過大堂時,水晶吊燈在拋光大理石上投下細碎光斑。
陳默忽然駐足。
走廊盡頭的展示墻上,劉大勇改良的六角扳手專利證書被裝在鎏金框里,旁邊是離歌集團與華興科技戰略合作的銅牌,還有一個2014年華興年度優秀供應商的獎牌被擦得能照見人影。
至于為什么2015年沒有獎,年底出了商業間諜案以后要不是劉大勇給離歌集團吊了命,估計整個公司都被踢出華興基礎架構供應商體系了。
“這是我們布置的數字化展廳。”黃總用工卡貼在門口,門禁“滴”聲響起時,二十盞射燈次第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