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聞潮生忙活之際,另外一頭的破廟中,在干草堆里沉睡的阿水忽然醒來,她微微抬眸,發現了一頭皮毛半禿的大黑狗正叼著一個表面坑坑洼洼,全不平整的鐵盒,站在她的面前,打量著她,似乎在確認她死沒死。
這黑狗長得很怪,身上也和聞潮生一樣,裹著一張鹿皮,做結處與聞潮生身上的幾乎如出一轍,但黑狗鹿皮里頭塞的不是干草,而是許多緊實的布條,還有一件破爛的粉色女人衣裳。
阿水盯著面前的黑狗,對方靠近她后用鼻子聞了聞,然后把嘴里叼著的鐵盒放到了旁邊,后退兩步。
阿水隱約間明白了它的意思,輕輕撥開鐵盒,發現里面居然有些已經冷凝的粥食。
盒子雖是狗食,但里面沒有異味,只有粥米的清香。
看著盒子干凈的邊緣,阿水就知道,這碗一定是有人清洗過的,若不是聞潮生,就是縣城里喂狗的人。
這狗也是講究,竟然沒有動鐵盒里的食物,而是讓人先吃。
阿水盯著黑狗片刻,真的端起了鐵盒,用手刨了些吃起來,但沒吃多少,就還給了黑狗。
空蕩蕩的胃里有了東西,使她有了些力氣,靠著石像底座盤坐起來,閉著眼,似乎又睡了過去。
黑狗見她這樣,也沒去打擾她,自己吭哧吭哧吃了起來,直到把鐵盒里的東西全部吃干凈,它才將鐵盒叼到了石廟的角落里,放在那兒,然后又頂著風雪朝著遠處被雪遮蓋的小山丘跑去。
很快,它瘦弱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遠處小山丘那頭。
正午時分,天上沒飄雪,出了太陽,漫山遍野覆了一層金,刺得人睜不開眼。
溝渠的另一頭,張獵戶提著臟舊的漁網來到了南邊兒那條小溝,望著溝渠冰面,他搓了搓手,拿起了鎬子開始破冰。
這個過程不算輕易,哪怕他的力氣要比聞潮生大,但年事已高,心肺老化的快,尤其是冬日的風又冷又干,急促地吸進胸膛里像是有千百根針在扎,迫不得已,他干一會兒就得休息一會兒。
論及抓魚,縣城之南絕非是個好去處,但縣令劉金時早已安排衙役和縣城里的一些江湖蛇鼠控制了北邊與東邊的河,縣里的平民想要去那里捕魚,需要提前繳納稅款。
劉金時說,這一河一湖,都是公家的東西,能拿給他們養家已是王恩浩蕩,如果看見誰沒有繳納稅款,擅自偷魚的,輕則幾十大板,重則直接牢里關上一兩月。
張獵戶年輕時精壯能干,宰過惡狼,甚至單槍匹馬利用陷阱殺過母虎,在附近一帶有些名聲,也存下過一些積蓄,但這些年給他老伴糜芳治療腿病,那點兒不算多的積蓄被各種江湖行騙的郎中神棍騙得七七八八,所剩無幾。
家里剩下那點兒余糧用來過冬,張獵戶知道縣令也根本看不上,索性不去碰那一鼻子灰。
好容易破開了渠冰,張獵戶試著撒網,但他似乎動作生疏,一來二去,才刨開的水面,又隱隱有要結冰的趨勢。
他黝黑的臉倒是沒多少變化,唯獨鼻子被冷空氣凍得通紅。
在苦海縣的過去,獵戶是從來不捕魚的,這也是張獵戶的父親與爺爺對他的教誨——獵戶是馳騁在山林中的死神,他們的目標,永遠是那些警惕的,強大的猛獸,而不是水里毫無反抗能力的魚。
不過現在,張獵戶已經不再去思考這些。
冰雪冷卻了他少時的熱血,現實摧垮了他壘砌的驕傲。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怎么帶著他的妻子熬過這個難熬的冬天。
冬日的白天像是竹籃里的水,流逝得很快。
在溝渠旁折騰了一天的張獵戶,還在思索著自己是不是要去縣城里找那些漁民們請教一下捕魚的經驗時,慢慢飄下的雪已經與夕陽的光混做了一團。
他遮了一下眼,眺望向遠處斜陽,黝黑的臉上寫著莫名的茫然。
許久,他似乎終于是接受了事實,低頭收拾滿地狼藉時,眉上的一層霜簌簌落下。
今日,一無所獲。
嗚嗚——
風聲嗚咽,張獵戶提著鐵鎬和那浸滿冰冷河水的漁網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天暗的很快,刮來的風也愈發鋒利,獵戶走路時低著頭,盡量避免天上飄來的雪飛入他的眼里。
路過那座小石橋時,他忽然停住腳步。
在石橋上,張獵戶看見了另外一雙腿。
那塞滿了干草和布條的破褲子,不是聞潮生,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