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潮生最后那幾字,像是利劍一樣往人胸膛里扎,阿水抿了抿嘴,竟晃神許久,后來她不再與聞潮生對視了,偏頭看著外頭的風雪,瞳孔中映出無數疾風中奔走的雪花,說道:
“苦海縣富饒,身為地方父母官,眼里卻容不下一個流民,的確可恨。”
聞潮生拾起地上兩根枯枝,夾起一只熟透了的蛙,慢慢吃起來。
蛙肉細嫩,入嘴后雖無佐料,卻成了這雪夜中最為鮮美的食物。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苦海縣……富饒……”
他聲音含糊不清。
“真正富饒的……怕是只有縣令劉金時一人吧。”
“要說那些平民百姓,好多也窮得快過不下去,曾在城西住的張獵戶,十幾年前是苦海縣名頭最響亮的獵人,單人擒虎,呵,好風光啊,多少人一輩子不敢做,甚至不敢想……而如今,這樣風光的人竟也淪落到和我一樣吃泥濘中的青蛙。”
阿水眼睛深處閃過一縷不易察覺的微光,語氣帶著一抹急促:
“不對啊,苦海縣里明明風調雨順,治安安定,百姓安居樂業,怎么會……”
聞潮生細細嚼碎了蛙骨,吞咽下去。
“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阿水張嘴,但又忽地頓住,沉默片刻后只說道:
“一個朋友。”
聞潮生笑起來,笑罷后道:
“那你日后得離這個朋友遠些。”
“滿嘴謊話,哪天你被他賣了都不知道。”
阿水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聞潮生吃完了鍋里的兩只蛙,他起身走到了破廟外,用堆積在臺階上的雪洗洗手。
“給你留只煲湯,我先回了。”
阿水想到了什么,順口問道:
“那條黑狗身上的破衣服是你做的?”
聞潮生頭也不回,聲音漸行漸遠:
“當年是狗爺帶我來的這里,它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看著它凍死在這雪里。”
“這番緣分算起來,你也是狗爺救的。”
阿水注視著聞潮生的黑色背影穿過了茫茫飛雪,消失于夜幕深處,她發了會兒呆,又給自己盛上一碗湯,慢慢喝了起來……
…
翌日,飛雪未停,聞潮生靠著老獵戶留下的被褥又熬過一夜,他早早離開了樹屋,準備又去溝渠旁碰運氣。
今日再度路過那座小石橋時,聞潮生竟在那里看見一黑影,走近后發現是老獵戶。
老獵戶身披白霜,看樣子已經站在石橋上等待了有一會兒,身上還帶著一些常見的挖掘工具。
四目相對時,聞潮生開口道:
“糜姨昨夜吃了沒異常吧?”
老獵戶模糊地「嗯」了一聲,看著聞潮生,似乎想說些什么,嘴唇動了動,卻沒能開口。
后者見老獵戶這模樣,已經全都明白了。
老獵戶這是打算跟他一起去挖青蛙,可對方實在開不了這口,覺得丟人。
張獵戶在苦海縣的同行里算是第一流,風光了大半輩子,戰績斐然,不少同行后輩都將他視為目標與榜樣,可如今,他居然淪落到了要跟一名流民請教如何抓青蛙吃。
這種行徑,無異于將自己過往幾十年建立的驕傲和尊嚴都棄之于地。
張獵戶是個要強的人,這一點聞潮生從不懷疑。
唯一能讓他妥協的,只有那名陪伴他大半生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