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是我該得的。”
老和尚又開始絮絮叨叨。
“如果我是他,我也對自已失望了。”
“三十年了,像個廢物一樣活著。”
“若我死在三十年前,若他不幫我說那一句,或許事情會更好。”
“你說得對,我就是害怕,我怕活,怕死,怕重來,怕失敗,什么都怕……我躲在這里,像一只躲在洞里的老鼠。”
“恐懼已經成了怯懦,它如影隨形,一直跟著我,直到我爛在泥土里。”
聞潮生耐心地聽著,蹲在一旁,問道:
“所以您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青燈大師道:
“我曾經也是陳國德高望重的一名梵天,偌大陳國的子民千千萬萬,幾乎都知道我的名號,這不是我自吹自擂,這是事實,我年輕些的時候曾游歷陳國,一步一步地走完腳下的土地,每到一個地方,我會開壇講經,有的人來聽,聽完便多少受益,縱是不明白經文中的深奧內容,也能靜心順氣,少災少疾,由是漸漸我的名聲越來越甚,信徒也越來越多,三十四五年前的時候,香火最為鼎盛,陳國各處皆有供奉我金身之廟宇……”
“同門之中,個個對我敬重有加,即便是「圓照」與「傳燈」這等佛門巨擘,對我也極為重視,那時候的我風光到了極點,也膨脹到了極點,張狂的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已就是彌勒大佛轉世,是天命之人,將肅清佛門亂象作為已任,開始宣揚「大合」之念,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才漸漸明白了原來自已在佛門之中一直都只是一只跳梁小丑。”
“「大合」觀念觸碰到了「十方寺」與「靜蘭寺」的利益,而這兩座古寺的掌燈人正是「圓照」與「傳燈」,以及那位被呂先生劍痕斬掉的至高梵天「寶覺真人」,還未輪到他們三位說話,佛門中其他的人在了解「大合」之念后,便疏遠了我,不再交往,不再前來聽經,那時的我并未在意,認為這些事情他們害怕,我卻大可不怕,他們不敢做的事,我可以做。”
“可事實證明,我錯得很離譜。”
“我錯在以為這一身美名與萬千香火能作為籌碼來與他們分庭抗禮,可在講經臺上,我被當作囚犯一樣即將處決時,才明白自已多么天真可笑。”
“這幾十年我耗費心血與無數精力打下的一切,只因為「寶覺真人」的一句「不妥」而徹底破滅。”
“原來佛門跟世上的所有修行者沒有任何差別,不是誰有理誰說了算,不是誰嗓門兒大誰說了算,最終比的還是誰的拳頭大。”
青燈很少會這么詳細地講述出過去的事情,沉積發酵了快三十年,他渾身顫抖,當年的復雜情緒全部糅合了在一起,已不知變成了什么鬼東西,對他進行著瘋狂的折磨與審判。
幾十年的努力,他對自已的信心與信念已抵達了極限,堅信自已就是那個萬中無一的天命人,卻最終只因為對方的一句話便徹底失去了所有,甚至險些連性命都交待在那里。
曾經他站的有多高,有多么風光,墜入山下的時候便有多么絕望。
“無論我再怎么修行,也不可能再超過他們了,這些人走的時間太長,走的路太遠,若是我修為沒有盡廢,也許我會選擇藏起來,磨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如今說什么都晚了。”
青燈與世間大部分的五境修行者一樣,他們的確頗有天分,在修行路上刻苦行進,一步一個腳印,但天人這道坎,并非只是有些天分便能越過,古往今來,這道坎攔住了不知多少天才,無情擊碎了他們的驕傲,將他們的信心與自尊扔在地面肆意踩踏。
這條路,青燈走過一遍,知道其中的艱難。
世間千萬條修行的路,條條所面臨的五境考驗皆不相同,再叫他來一次,他沒有信心。
聞潮生道:
“是的,但也許重新修行的目的并非是振興佛門榮光,而是為了讓你活得久一點。”
青燈沉默片刻后回道:
“其實有時候我也不確定自已是不是應該活得久些,因為活著對我來說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我又不敢死去,因為我的命早已不再是我自已的命了。”
聞潮生道:
“活得久些也不全無好處,至少你有機會看見佛門摒棄紛爭,真正大合的那一天。”
青燈笑了起來,即便聞潮生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而認真,可他覺得這句話實在是可笑的不行。
“我也想這么安慰自已,可我做不到。”
聞潮生指著一旁沉默的法慧道:
“你的確沒做到,不過你做不到的事,說不定法慧可以。”
法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