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嬸的臉色霎時變得精彩紛呈,活似打翻了染缸,先是漲得通紅,繼而泛青,最后定格在一種尷尬的茄紫色,“哎呦喲,瞧我這記性,鴨蛋還沒賣完呢,再不去,一會兒集市散了,沒人買了!”
她邊說邊往外走,轉身時險些踩到自己的裙腳。走出幾步,她又急急剎住,從籃子里摸出兩個鴨蛋塞給宋英,“家里鴨子下的,給你們嘗一嘗。”
話音未落,人已經竄出三丈遠,活像后頭有野狗追似的。
風吹過,頭頂銀杏輕輕搖曳,縫隙里漏下的日光,照得蛋殼上粘著的灰白絨毛亮晶晶的。
宋英看著手中的兩枚鴨蛋,忽而覺得諷刺,當初她日日餓著肚子,別說鴨蛋了,鄉親們連窩頭都舍不得給她吃一口。
如今她把劉三嬸諷刺得下不來臺,她卻仍賠著笑臉送給她鴨蛋。
這世上果真是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旁邊包著褐色頭巾的婦人哭笑不得,“這個劉大菊可真是,摳摳搜搜的,哪有只送人兩個鴨蛋的。”
她具體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宋英都不清楚,只記得是與杏花村相隔兩個村的一位嬸子,她家有塊地就在進城的官道旁邊。
有了劉三嬸的事在前,其余人再與宋英說話時,便多了幾分小心。
其實從幾年前開始,他們就不知不覺開始仰望她,今兒親眼見識到她賺錢的能力后,在仰望之余又添了些敬畏,只覺她變得高不可攀,與她說話都下意識陪著幾分小心。
說了幾句話,這些往日鄉鄰便識趣地離開了,宋英這才與袁珊說話,“你一個人進城來的?”
袁珊點頭,“我爹娘他們忙著翻地,走不開,天快冷了,家里給哥哥做了件棉衣。宋英姐姐,你好厲害呀!快給我說說,究竟怎么回事呀,我聽得不是很明白。”
“還有病人等著我,這會兒我可沒空給你講故事,你要心急,去找陳大娘嘮。”
袁珊抬眸望了眼,陳大娘的蜜餞鋪子前好不熱鬧,一堆人圍在門口,完全看不到陳大娘的身影,也聽不到她在說什么,只能聽見人們時不時發出夸張的驚嘆。
她雖然很想擠進去聽,但還是搖了搖頭,“那后面有空再說吧,我得趕緊走了。”
宋英還有病人要診,也沒法多留她,囑咐道:“買些吃食墊一墊肚子,別餓著回去。”
“放心吧,我這身子早不是從前那副模樣了。”袁珊咧著嘴笑,“現在我家田地多了,又不用交夏稅秋糧,大魚大肉保證不了,但白米白面吃飽是可以的!
我還帶了糖,哥哥總說吃糖能提氣力,還說是你教他的法子。”
說著,她從荷包里摸出幾顆糖遞過來,“你嘗嘗,在鹽店街王記買的,可好吃了。”
宋英揀了塊橘糖,“那我嘗一塊,這會兒還真有些餓。對了,你渴嗎,今早剛煎的陳皮山楂飲,最是生津解渴……”
片刻后,袁珊飽飽的地回春堂出來,背著背簍朝縣學而去。
袁清作為廩膳生,在縣學里有單獨的號舍,進深接近2丈,面闊1丈多,不僅能放下臥榻立柜,還能隔出獨立的書案區。
袁珊跟著齋夫進去,剛到附近,便聽得屋內有陌生的聲音自嘲道:“我素來鄙夷《霍小玉傳》里的李益負心,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做那愧對佳人的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