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得極低,脊背卻繃得筆直,像一把出鞘三寸又被生生按回鞘中的劍。
今兒她特意穿了大紅色的衣裙,若江家沉冤昭雪,便是慶賀的彩緞;若不能,便作血祭的赤幡。
此刻,那鮮紅裙裾鋪在青磚上,隨著她身軀微顫,仿若一簇簇火苗,明明滅滅灼得人眼眶發燙。
待圣旨宣讀完,林大夫雙手高舉過頂,穩穩接過那卷青黃綾緞,聲音沉得像是從肺腑里碾出來的:“臣,領旨謝恩。”
宣旨太監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點笑,對站起來林大夫道:“江家蒙冤四十多年,陛下每每念之,便覺寢食難安,特意囑咐圣旨用青黃緞子,以慰江太醫在天之靈。”
通常來說,正三品以上,平反的圣旨方能用青黃綾緞,江太醫生前乃是太醫院之首,正五品的院使,按理是不能用青黃色緞子的。
林大夫拿著圣旨的手指收緊,心底倏然升起一股憤懣,圣旨里只說江家冤枉,對當年查抄的府邸家產只字未提,追封的榮譽也沒有。
這就是皇帝的愧疚?
宋英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輕喚了聲,“師父。”
林大夫抿了下唇角,將心頭的怒意壓回去,對宣旨太監扯出個笑,“辛苦公公了。”
見此,宋英松開她的手,則從衣袖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過去,“天熱路遠,勞煩各位大人們跑一趟,一點茶水錢給大人們潤潤喉。”
宣旨太監掃了眼荷包的份量,臉上笑意深了幾分,卻仍端著架子道:“姑娘客氣了。”
他隨手將荷包攏入袖中,目光在林家眾人身上打了個轉,似笑非笑道:“姑娘雖是農家出身,倒是個伶俐的,比那些個……”
話到此處頓了頓,眼風輕飄飄掃過林老太爺等人,“……比那些個曾經顯赫過的,更懂規矩。”
宋英尷尬了,她想著畢竟是師門的案子,才主動給茶水錢,被這公公一說,好似她故意賣乖似得。
林老太爺氣得胡子一翹一翹的,他曾是御史,性子最是剛正不阿,連皇帝都罵過,何嘗受過閹貨的鳥氣。
奈何形勢比人強,如今林家已是庶人,比不得從前。
他憋著口氣,等這群人走遠后,才重重哼了聲,轉身回屋去。
林家的孫輩男丁趕緊上前攙扶,卻被他撇開,他將拐杖往地上猛地一杵,“都給我讓開,老夫還沒老到要人扶的地步!”
說罷,自己拄著拐杖,挺直腰板往屋里走去,那根紫檀木拐杖每一下都重重敲在地上,仿佛要把方才受的氣都發泄出來似的。
宋英慢慢收回目光,望著林大夫道:“師祖一家總算沉冤得雪了。”
林大夫聽懂了她的安慰,他們核心所求便是為還江家一個清白,眼下已經達到,便夠了。
盡管案件清楚明白,青玉嬤嬤的證詞又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皇帝的面問出來的,可這件事情還是幾多波折。
重審案子以來,以鄭侍郎為代表的一群人揪著證詞的真偽說事,被周少卿當堂駁斥了賄賂收買的可能性后,又拿著時間過去太久,青玉記得準不準確說事。
反反復復拉扯了兩個多月,宋英都以為皇帝不會讓江家平反了,畢竟若江太醫是冤枉的,那么當年貞惠皇后中毒一案就得另尋真兇,萬一查到他頭上去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