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救她的。」中年人淡淡說道。
我知道,宴青心想。
雖然暴力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但很多問題是沒法只靠暴力解決的。像安翠花這件事,幫她趕走健婦家丁只是第一步,而更重要的一步是該如何安置她——如果只幫她解決眼前的困境然后就措手不管,那只不過是推遲她被李家抓住的時間罷了。
幫她贖身?然后她又被賣了呢?
給她錢逃跑?她一個孤女攜帶錢財去其他地方,下場說不定還不如老老實實進李家算了。
所以宴青在了解情況后才沒有立即出手,因為他可以救她一時,卻沒法救她一世。
如果操作不好,他甚至可能害了她一生。
若不是安翠花最后抓住‘鼠和尚’的腳,求到他頭上,宴青最后還真未必會出手。
不過想是這么想,宴青可不是別人說什么就認的性格,直接搬出大道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救?你只是害了她。」中年人說道:「你這禿驢或許以為自己在日行一善,卻不知道只是將安翠花推進深淵。你以為她爹是隨便找個牙人,看哪家出價高就賣給哪家嗎?」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牙人都是官府管理,而奴婢買賣更是需要經過嚴格審核。梁國唯有望族可以蓄奴,但也不是所有望族都能買奴婢,只有信譽好的望族才能優先買到奴婢,信譽不好的望族或許幾十年都不會有新奴婢。」
「何為信譽好?何為信譽不好?」
「每年奴婢的死亡數量。」中年人說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數據:「無論是病死、打死還是老死,死得越多,信譽越差。如果某家去年死亡數量超過五個,哪怕牙人有奴婢,也不可以賣給這個家族。」
「尚寶丞李崇信李家,是信譽優等的家族,平均每年只死一個奴婢。安翠花能進李家,哪怕生活苦點,但至少能有幾十年的溫飽。你現在幫她打退家丁,必然引起李家上下不快,到時候安翠花落到他們手中,必然討不了好。」
宴青沉默片刻,回應道:「我可以幫她逃到外地——」
「逃?除非她逃到周國齊國,否則她在戶籍上永遠都是逃奴身份。」中年人搖搖頭:「戶帶每年都要更新,而且必須去戶籍當地的官府。李家已經從她父親手里買下她,由牙人見證,登記在官府名冊里,一年后她要么作為逃奴到官府自首,要么作為黑戶活在梁國——大和尚,你覺得她能作為黑戶活下去?」
「更何況,她舍得她的父親嗎?」中年人看向安翠花:「別看是她爹賣了她,但她小時候死了娘,從小跟父親相依為命,她爹也不是一直那么壞,偶爾也有溫情的時候,如果不是這次被人設局賭輸了錢,也未必會賣女。」
「當她爹被李家追債,求到她頭上的時候,你覺得她能袖手旁觀?」
安翠花看向中年人的眼睛滿是驚恐,渾身發抖,仿佛在看一頭怪物:「你,你怎么這么了解我家……」
她說著說著像是忽然沒了力氣,松開了抓住‘鼠和尚’衣袖的手,低著頭說道:「他說得對,師父,對不起,是翠花麻煩你了……我,我還是去李家吧……」
「不。」
‘鼠和尚’伸手攔住她,沉聲說道:「我會想辦法的。」
「我本以為大和尚你只是個愚蠢的好人,沒想到是一個不愿認錯的偽善者。」中年人搖搖頭:「你若是真為她好,就應該帶著她一起去李家道歉。你拖得越久,她的未來會越慘淡。」
「她的困境并非現在造成,而是由她的出身、她的家庭、她的人脈、她的容貌決定。你或許以為為奴為婢很可憐,但這已經是最適合她的身份。即便你想讓她走得更高一點,她的眼界、教育、本能、家庭都會將她拉回屬于她的位置。」
「天行有常,各司其職,你憑什么覺得你能改變別人的人生?」
「我不確定,」宴青回道:「但愿意試試。」
中年人不再言語,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直接轉身離開。但從他轉身轉得那么用力來看,他應該是很不悅的。
宴青也沒理會這個陌生人,看著瑟瑟縮縮宛如小兔子的安翠花,心想該拜托誰來安置她。
是的,宴青在梁國其實也很有人脈,下有千宮雨,上有界遠韶、商心淚,隨便哪個大小姐都能解決這個小小的問題。只是一旦聯系她們,勢必會暴露‘鼠和尚’和‘江十’的聯系,而宴青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現在梁國肯定很多人都在搜查‘江十’的線索,一旦‘鼠和尚’出現在他們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