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不是看見未來,而是看著未來一步步到來,卻什么都做不了。」
「你聽見她的歌聲,卻開槍射向她的心。」
海水是溫柔的。
即便它曾吞噬整支艦隊,也曾悄無聲息地帶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但此刻,它只是靜靜地包裹著他的肌膚,如同久別重逢的戀人輕輕合攏掌心,那抹觸感,安寧得幾近縹緲。
雷克斯睜開眼。
他看見的不是夢魘的咆哮,而是深海的神殿——如幻影般的伊甸園,在幽藍潮汐的懷抱中沉眠。
螺旋狀珊瑚柱圍攏成穹頂,散發著恍若星辰的微光。
水流自高處垂落,如層層輕紗簾幕,搖曳著折射出斑斕的幻彩。
腳邊的海花輕輕綻放,每一瓣都帶著他遙遠回憶的香氣。
那是他熟悉的幻境,是他以為早已隨戰火與淚水一并淹沒的家園。
米拉,就坐在前方。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坐在珊瑚柱邊,用一架由海螺與貝殼編織而成的豎琴,彈奏出一曲無詞的歌。
旋律柔和而幽遠,如海之心律,一呼一吸地包圍他的意識。
他站在原地,仿佛整顆心都被這旋律溫柔牽引,只想在這一刻停駐,不再前行。
但他知道,這是夢。
他也知道,夢不會永恒。
他知道那一天終會到來——海面將燃燒,帝國的旗艦將如死神降臨,
鋼鐵與火藥的轟鳴會擊穿神殿的穹頂,米拉的琴弦將在爆炸中斷裂,海水將被染成絕望的赤紅。
他甚至記得——那一發奪去她一切的炮彈,將從哪個角度、以多快的速度劃破海面而來。
但她仍在歌唱。
她側頭看他,眼中仍是那熟悉得令人心碎的溫柔。
“米拉……”他喉嚨發緊,聲音沙啞如銹,“我們必須走,來得及的……”
她只是輕輕搖頭,眼角微彎,笑意溫柔得仿佛可以洗凈世間所有的傷痕:“命運不會允許的,雷克斯。”
他跪下,捂住自己的右眼——那里,本該有一道通向未來的光,是她留給他的“禮物”。
但現在,那光已熄。命運之眼,一片漆黑。
夢魘不允許他窺見結局。
——然后,潮汐忽然逆轉。
整個神殿劇烈震動。
海流被猛然撕裂成一個巨大的旋渦,像是天地驟然扭曲。
一聲刺耳的轟鳴自海平線下傳來,穿透層層水壓,宛如某個世界正在崩塌。
他知道——戰火來了。
米拉仍在演奏,但旋律已不再圓潤,斷音與異調交錯其間,仿佛神明也開始哽咽。
他猛然沖過去,握住她的手,聲音急促而顫抖:“夠了,別唱了,他們會聽見——我能攔住他們!我發誓!”
她沒有掙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早已知曉未來。
“你知道的,他們不會停手。”他將額頭抵在她的掌心,
聲音幾近乞求,“我……必須阻止他們……我不能……再讓你……”
她輕聲打斷他,語氣柔和,卻冷過潮水:“你不會成功的。”
那聲音,不帶怨、不含怒,只有令人無法抗拒的現實——如同潮汐,無聲卻永遠不容違抗。
“你是他們的一員。”
那句話,如冰冷之刃,深深插入他曾誓死守護的信仰。
他張口欲辯,卻說不出任何一個字。那一刻,他如被定格于海底。
而她,繼續演奏——指尖在顫抖,卻仍不肯停下。
琴聲如同哀歌,在神殿的回廊中纏繞,仿佛為這最后的時刻奏出一段無可挽回的安魂曲。
他無法挽留她,就如同無法挽留那個,曾堅信他能改變一切的自己。
外界的炮火尚未落下,但雷克斯已知道,這一次的失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而他,仍未醒來。
下一刻,神殿的穹頂轟然崩裂。
原本如夢似幻的海螺圓頂在沖擊下碎成無數水晶碎片,幽藍海光被撕裂,
帝國艦隊的光如刺破深海的利劍,毫無憐憫地貫穿圣域的寧靜。
聚光燈的光柱冷冽如鋒,投射在米拉的臉上,將那份溫柔安詳,硬生生剖解成焦土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