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能處理的認知輸入是有限的。當你被灌入太多高緯概念、逆向邏輯、否定性的自我可能性時——大腦的‘身份系統’就會崩塌。”
她翻到下一頁,一個簡潔卻極具結構性的手繪圖赫然顯現:
一個三層同心圓。
外圈標注:“行為構成層”;
中圈標注:“信念核”;
最中心的一點寫著:“自我敘事本體”。
“我們每個人,都活在一個自我敘事中。”她解釋。
“‘我是林婉清,一個心理學博士,我相信邏輯,我尊重規則,我害怕混亂。’這就是我自述的第一人稱故事。”
“但當星災來臨,這個故事會崩。”
“不是讓你否定,而是讓你懷疑——所有章節都是假的。”
“你不是心理學家,不是博士,不是你爸媽的孩子,不是你朋友的朋友。”
“你甚至不是一個穩定的‘你’。”
“你只是——一個被多重可能性撕裂的變量體。”
“你會經歷一千個‘我’:瘋的、死的、叛變的、背叛的、虛假的、空殼的。”
“你會聽到自己親口說出你從未說過的話。”
“看到你殺死你自己。”
“在星災中——唯一的勝利,不是戰斗。”
“是你在走出廢墟后,還能喊出自己的名字。”
一陣風,從走廊盡頭的裂隙中吹來,吹動她筆記本邊頁微微揚起。
眾人沉默良久。
司命走到她身邊,低聲問道:
“那你呢?”
“你還能喊出你的名字嗎?”
林婉清回頭,輕輕點頭,笑了一下。
“我叫林婉清。”
“我還沒瘋。”
“但謝謝你們,讓我在瘋之前——被人聽懂了。”
走廊里沉默下來。
連盡頭那枚每隔十五秒閃一次的紅色提示燈,都仿佛短暫失去了節律。
司命緩緩止住腳步。
他轉頭看向林婉清。那張清瘦卻堅毅的臉,在白色燈光下帶著幾分疲憊的蒼白,
但她的每一句話都清晰而堅定,像一枚枚刻在神經末端的字。
“你……”他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卻像一根細線,從沉思的深井中緩緩牽出,“你研究這些,是為了什么?”
林婉清沒有立刻回答。她低下頭,右手輕輕摩挲著筆記本封角,那動作像是一種回憶,也像是一種哀悼。
“因為我媽媽,在我六歲那年起,就不認得我了。”
她的聲音不帶起伏,卻帶著某種壓抑到極致的平靜。
“她叫我‘醫生’,‘護士’,‘姐姐’,但從不叫我‘婉清’。”
“醫生說她患了早發型阿爾茨海默病。”
她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地磚上,“但我知道,她只是再也想不起‘我是誰’。”
她咬了咬唇角,“所以我開始問自己,‘認得一個人’這件事,真的是記憶出了問題嗎?”
“還是說,我們所有人,其實都只是活在別人腦海里的一段劇本?”
“別人記得我們,我們就存在;別人忘了我們,我們就失去了姓名。”
她聲音不高,卻像刀劃過紙頁,在走廊的寂靜中格外清晰。
司命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像是想把某種沉積的東西敲出來。
“……該死。”
“你說得太對了。”
“我太久沒這么聽人講話了。”
他轉頭看她,第一次,那雙眼不再浮躁不羈,而是認真得近乎近視者才會有的凝視。
“我沉迷秘詭世界太久,術語、卡面、詞條……就像一張又一張可以壓在命運上的賭注。”
“可你讓我想起,有些問題,根本不是用秘詭解的。”
“尤其是——人。”
他頓了頓。
“特別是——人之為人的心理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