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跟他說了,從此以后他要干嘛就干嘛去,他的事跟我再沒任何瓜葛。”
李緣嘆氣:“行了,別說氣話。”
“我沒說氣話。”黃河水搖頭:“我都這個歲數了,都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么好說的。我現在孑然一身,他也孑然一身,各顧各的,從此天涯各一邊,挺好的。”
李緣蹙眉問:“他也沒跟你來信嗎?一封都沒有?”
“沒有。”黃河水沉聲:“他沒什么跟我說的,我跟他也無話可說,哪來需要寫信。”
李緣暗自有些失望。
原以為給小征留了地址,留了電話,哪怕沒能打電話來,至少也得來一封信問平安吧。
黃河水卻看得頗開,道:“老李,我一個死過的人了,還有什么想不開的。什么家族,什么名望,什么家庭親情血緣,我都通通不管了,也顧不上了。該怎么著就這么著吧。我現在是活一天就開心一天,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你們這兒留我一天,我就干一天。”
李緣睨他一眼,道:“做什么妄自菲薄……”
“不是妄自菲薄。”黃河水苦笑:“我一個退休的人了,還能在京都的市中心混一個好單位賺錢,難不成我是天縱奇才?要不是你們好心收留我,我可能得去街邊當乞丐。我不是謙虛,我是實話實說呀。”
李緣搖頭:“你搞文字編輯二三十年了,本領擱那兒呢,能差到哪兒去。我們出版社可不養閑人,你可別想偷懶。”
“不敢不敢。”黃河水笑嘻嘻:“我還等著跟同事們一塊兒分房呢。”
李緣見他恢復平時的嬉皮笑臉,不自覺也跟著笑了。
“小賴南下提親去了,幸好有你在,想下棋討論文章也不至于沒個伴兒。”
黃河水狐疑問:“過年你兒子一家子不來陪你?啊?”
李緣“額”一聲,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茂盛的單位離得遠,又是機密部門,想請假休假不容易。”
黃河水后知后覺想起他的兒媳婦和孫子孫女都在京都,頓覺十分奇怪。
“我來這么久了,怎么沒瞧見過他們來看你?”
李緣苦笑:“可能是我老了,不好看,年輕人不愛看吧。”
彼此相識多年,共事多年,黃河水立刻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嘆了嘆氣,道:“老李,你是看得開的人,就不用我安慰什么廢話了。”
“不用。”李緣無奈笑了笑,“兒孫自有兒孫福。有兒孫親近,我或多或少能享福。沒兒孫來親近,我就自己享福。瞅瞅,我在小婉這兒不是享福是什么?”
黃河水笑開了。
李緣示意四周:“住大園子,明窗暖炕,書香縈繞。三餐都是廚師做的精致美食,下午有點心,晚上有補湯。衣服有人洗,衛生有人干,還能含飴弄孫逗小九霄——這樣的生活,神仙都得羨慕我。”
黃河水不住點頭:“這一點,在下表示贊同。”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開了,皆是深深的無奈。
李緣壓低嗓音:“因為芳菲的事情,茂盛受了牽連,被降了職,還被降了福利待遇。兒媳婦記恨芳菲拖累哥哥,又覺得我沒幫她尋到更好的單位轉職,隨后跟著記恨我。”
黃河水聽得皺眉,問:“你沒跟你茂盛說一說?”
“不必。”李緣溫聲:“就如同你說的,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么看不開的。只要他們小兩口感情好,工作順利,身體健康,將兩個孩子培養長大,其他都是小事。”
“唉!”黃河水瞥他一眼,“你呀,總為別人考慮,卻從不為自己。”
李緣可不贊同,搖頭又搖頭。
“我為他人考慮,就是為自己考慮。只要人家小兩口感情好,別生嫌隙,我一個糟老頭子又何妨。他們和睦相親相愛,我方能安心養老不是?”
黃河水暗暗心疼他,低聲:“這么多年來,你總是孤單一人……你兒媳婦要是真的孝順,就不該對你這樣不聞不問,連上門看望一眼都沒有。”
“別這么說。”李緣搖頭:“兒子是我生養長大的,女兒也是。他們理當孝順我,敬重我。他們給我養老,也是他們應該做的。但兒媳婦是兒媳婦,不一樣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