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的臉微紅,輕撫隆起的肚子。
“他知道我喜歡,逢年過節都會買一些送我。云奶奶,您年輕的時候應該不喜歡黃金吧?”
云奶奶瞇住眼睛,抬眸望著星空,漸漸陷入回憶中。
“我少時的生活環境優渥,身邊都是擅長打扮的貴小姐。我跟她們一樣,年輕的時候嫌棄黃金俗氣,更喜歡各種精致的寶石或成色俱佳的玉石,甚至一度迷上了鉆石。”
“我記得那會兒從宮里流出來不少好東西,尤其是粉色的玉石或寶石,最受年輕嬌小姐們喜歡。粉色或粉紫色的晶瑩剔透玉石,是我的最愛。身邊的小姐們,努力攢著銀錠子或銀元,只為買心儀的首飾或頭面收藏起來,等著以后當嫁妝。”
云奶奶笑了笑,低聲:“那會兒的小姐們都愛給自己攢嫁妝,老爺太太們也會找機會買一些貴重的物品,給女兒們添妝。普通人家的閨女,條件好的,補貼一點田地或家具。條件差的,甚至還要糾纏討要一些彩金,跟賣女兒沒什么區別。”
“當然,有嫁妝的女子腰桿直,不用擔心丈夫或家婆磋磨,因為嫁妝就是她的底氣。另外,她的嫁妝也會庇護她的子女們。以后子女談親說親的時候,她的嫁妝分出去便都是子女的體面。”
江婉好奇問:“您身邊嫁妝最多的貴小姐,應該是十里紅妝吧?有沒有?”
“有。”云奶奶點頭:“她是我認識的一位姐姐,出身頂級貴族,家里很富裕。她出嫁的時候,夫家給的聘金和聘禮足足六十四抬。她家全部留給她當嫁妝,還給她添了一百四十抬,包括各地的田莊子和一百來個奴仆,足足走了大半天,才總算送出去。”
頓了頓,她似乎想起了自己。
“那會兒我出嫁,已經晚了一些年,世道比不得以前。不過,我爹娘為我攢下的嫁妝,還有我自己攢下的,數量也相當可觀。”
“可后來,生活開始不穩定,甚至顛簸流離過。這些東西很多時候不能帶來安穩,反而帶來了危險。和平年代,護得住它們,它們便是財帛。戰亂時期,想要護住它們太難,反而會被拖累,被搶劫被打傷,甚至是被打死。”
“我有一個手帕交,逃難的時候把自己弄成了泥人,可她沉甸甸的包袱仍成了流民眼中的香餑餑。最后,不僅包袱被搶,她還被捅了一刀,不治身亡。”
說到此處,云奶奶無奈嘆了嘆氣。
“那會兒戰火紛飛,誰都顧不上誰。逃難的時候,哪里能帶貴重東西,不小心就會被搶被殺。幸好我提前將一部分首飾換成了金條和一些金豆子。金條不怕壓傷弄壞,也不怕深埋地底下,所以,最終才得以保存下來。我身邊只留一點金豆子,容易攜帶,也不容易被發現,生活才不至于太艱難。”
“此一時彼一時,戰亂時期,物資飛漲,百姓們爭搶的都是保命的東西,而不是珠寶首飾。人在絕境的時候,只想吃飽喝足,只想能有一處避險的安穩之處,其他都不敢想。”
“如果僥幸能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千方百計攢糧食,希望能躲起來平安度過戰爭。可那會兒物價飛漲,一袋米面就要十幾個銀元,甚至一度一袋要賣一條小黃魚。那時的紙幣多,可一旦起戰亂,紙幣就跟紙張一樣,商家們都不肯收。除了銀元和小黃魚還能換點東西,其他都不能。商家們只認這兩樣,其他都不敢收。”
“如果不幸遇到戰爭,想要逃出戰亂地區,唯有乘船或乘車。那時的車票貴比黃金,一張都能賣出天價。車站人潮洶涌,都是要逃難的人,人擠人,人壓人,甚至有人被活活壓死。”
“一旦有火車開過,難民們拼死一搏,紛紛去夠火車,有些不幸被擠落鐵軌,瞬間被碾成了肉泥。沒親眼所見,不會理解那時的人多么慌亂絕望。唯有那些有車票的有錢人家,被奴仆或下屬護著,才能安安穩穩上車。”
“我依稀記得,那時候的車票動輒要二十個銀元。如果是車程遠的,一百個銀元甚至是四條小黃魚。我曾乘船出國,那時的船票買賣窗口扎堆擠滿了人,可船票一漲再漲,直到最后漲到很多人都買不起。那些人擠在港口,老人哭、孩子哭、婦人也跟著哭。”
“身后是戰火紛飛,支離破碎的家園,前方卻無路可走,無路可逃。那些哭著喊著的絕望百姓,他們只想好好活著,可卻又那么的難……”
云奶奶恍然回神,扯了一個歉意笑容。
“對不住,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扯遠了。沒經歷過動蕩和戰亂的人,不會明白小黃魚的可貴。我經歷過,所以我后來對金子徹底改觀。說到底,我們都是俗人,喜歡凡塵俗物,再所難免。”
江婉卻聽得入了神,忍不住問:“云奶奶,您……您當年攢下的金條都挖出來了沒?”
“只挖了一部分。”云奶奶苦笑:“那時太匆忙,顧不上太多。藏在地底下的東西,也一樣會遭人惦記,哪怕再隱蔽。我繞了很多路,也篩選過好些地方,才最終選定地點埋下。只是不知道還在不在。等秀眉出來,我得讓她陪我走一回,看看能否找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