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是等不到蓮花盛開了……”
她的腳尖踢翻木凳,晨露從桂花葉上墜落,砸在新翻的泥土上,驚起一只撲棱棱飛走的麻雀。
遠處傳來大祭司府喧囂的腳步聲。
而小院里。
唯有那串佛珠在晨光中微微發亮,映著懸在半空的身影,像是未落盡的月光。
……
大祭司是個實在人。
他信守了承諾,當日便放走了緊那羅。
但緊那羅的「他心通」已修行至頂點,近乎在看到大祭司的瞬間,便理解了事情原委。
旋即,他腳步踉蹌著奔向城南小院。
晨光斜斜地照在桂花樹下。
阿羞的身影懸在半空,銀鎖與佛珠在她頸間輕輕搖晃,映著那張再無血色的臉。
“阿羞……?
“阿羞!!!”
緊那羅撲過去抱住冰冷的身軀,指尖撫過她青紫的脖頸,那句“阿彌陀佛”此刻在喉間變成了嗚咽。
驀地,天上下起了小雨。
菩薩落淚,天地同悲。
豆大的淚珠砸在阿羞僵硬的手背,在銀鎖上迸濺成細小的碎玉。
緊那羅仰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目光帶著空洞。
「愿施主此去,步步生蓮。」
「若遇風雨,貧僧的木魚聲會順著護城河漂到你窗前。」
那許下的愿望,那些以斷指為引的救贖,此刻都成了尖銳的諷刺。
“哈哈哈哈……”
“佛法……”
“佛法!”
“哈哈哈哈哈哈!”
緊那羅癲狂的大笑著,
他不明白,若連一個受盡苦難的靈魂都無法拯救,那他所信奉的佛法,究竟還有什么意義?
半晌,那癲狂的笑意如同被抽去筋骨,漸漸消散。
緊那羅顫抖著解開袈裟,用染血的布條將她傷痕累累的身軀細細包裹。
后院的泥土被枯枝刨開,每一下都帶著鈍痛。
僧袍下擺沾滿泥漿,他卻渾然不覺。
也不知是在刨土,還是在剜著自己的佛心。
阿羞蒼白的身軀緩緩沉入土坑。
緊那羅跪坐在地,顫抖著摘下腕間佛珠。
隨即,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他想起初見時阿羞眼底化不開的恨意,想起她在指骨堆里癲狂的模樣,想起她在他懷中崩潰痛哭的夜晚。
“哈……”
緊那羅突然有了一絲明悟。
原來那些精心編織的救贖,終究不過是他一廂情愿的幻夢。
晨霧漸濃,
緊那羅最后望了眼新起的墳塋,踉蹌著起身離開,再未回頭。
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他怕多看一眼,自己這顆千瘡百孔的佛心便會就此破碎。
……
離去之時已至。
往日里祥云繚繞的通天路,不知怎么,顯得格外漫長。
緊那羅每走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
他看著腳下的云氣翻涌,竟詭異地化作阿羞被凌虐的慘狀,化作大祭司張狂的獰笑,化作無數百姓麻木的面容。
他抬手欲念誦佛偈,卻發現那些曾經爛熟于心的經文,此刻在舌尖竟苦澀得難以出口。
半晌,
大雄寶殿內,香火繚繞,諸佛金身莊嚴。
緊那羅在蒲團上緩緩跪下,聲音沙啞,
“世尊,弟子已完成傳教,特來復命。”
可他卻不曾想,
自己等來的不是大僧的開悟,而是如來那句——
“緊那羅,你私入風月窟穴,與那倚門賣笑的娼妓耳鬢廝磨,六根蒙塵,色戒已破,有辱佛門清規,今將你逐出佛門,望你好自為之。”
緊那羅錯愕地看向眼前的如來金身,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