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清晨。
蒼老的始皇帝在寬大的龍榻上艱難起身,歲月和丹毒侵蝕了他的身體,卻未能磨滅他眼中的銳利。
他剛想喚人,卻猛地頓住,渾濁而威嚴的目光瞬間鎖定在寢殿中央——一個黑發黑瞳、穿著普通布衣的青年,不知何時出現,正靜靜地、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
“你是何者?”嬴政的聲音沙啞,卻沒有絲毫被驚嚇到的意思,反而瞬間挺直了那因衰老而微駝的腰背,屬于帝王的威儀如同實質般擴散開來。
寢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周牧見此情形,心中感慨更甚,這位帝王,即使油盡燈枯,其精神意志依舊如出鞘的秦劍般鋒銳逼人。
他微微嘆息一聲,開口道,
“陛下,我的身份,于此刻并不重要。”
“我來到這里,只是心中有一事縈繞許久,百思不得其解,想求陛下親自為我解惑。”
“何事?”嬴政居高臨下地開口,甚至身上連一絲一毫戒備的姿勢都未擺出,仿佛篤定眼前之人無法、也不敢加害于他。
他甚至選擇先回答這位陌生仙神的問題。
周牧目光平靜地與他對視,“我從陛下身上,感知不到絲毫對死亡的恐懼。您的眼神,依舊銳利如昔,意志堅如磐石。”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困惑,
“然而,陛下的行為——尋仙問藥,求索長生,甚至不惜……勞民傷財,動用秘法——卻無一不在訴說著您內心深處,對死亡降臨的抗拒。”
“故此,我想問問陛下,”周牧的聲音清晰地在寂靜的寢殿中回蕩,
“陛下所求的長生,為何……定要以‘人皇’之位為依憑?”
“若陛下肯放下‘人皇’之位的重擔,以大秦帝國此刻匯聚的資源、人才,尋得真正的長生之法,并非難事。”
“甚至,那萬壽山五莊觀的鎮元大仙,也未必吝嗇于用一顆人參果,來交好陛下這位人間至尊。”
“呵……哈哈哈哈!”
嬴政聞言,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長生?孤自然知曉如何可得!”
“但讓孤放棄人皇之位?絕無可能!”
他的神色驟然變得無比嚴肅,
“人皇之位,非朕一人之權柄,乃我人族氣運所系,脊梁所托!”
“此位在,則人族意志凝聚,傲骨不折,方有與天爭、與地斗之根基!”
“朕觀膝下諸子,扶蘇仁弱,胡亥跳脫,余者更不足論!無一人有承此重擔、繼此薪火之雄才偉略!
“朕若只為己身長生而棄位,無異于自毀長城,斷我人族萬世之基!”
“屆時,仙神必將卷土重來,人族重淪奴仆,永世不得翻身!”
“故此,朕寧可不得長生,魂歸九泉,也絕不能卸下這人皇冠冕!”
“此乃朕對列祖列宗,對天下萬民之責!”
靜。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所有觀測者。
破天荒的,周牧在外人面前,露出了一絲真切的笑意,
“我很喜歡陛下的理由。”
“看來……陛下的命,真的很不錯。”
他指的是嬴政擁有這份超越個人生死、心系族群未來的格局與擔當,這是比長生更珍貴的“命格”。
然而,這輕飄飄的一句“命不錯”,卻像火星濺入了油鍋,瞬間點燃了嬴政壓抑已久的憤懣與不甘!
“孤有何命?孤的命很好嗎?!”
始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積壓一生的怨怒,
“朕未及出生,便被生父異人棄于趙國邯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