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是解脫了。”
朱棣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得令人吃驚。
王弼神色一凜,隨即露出恍然之色,暗暗嘆了口氣,低下頭,目光掠向腳下翻涌的毒河。
伊犁河。
五天前,還清澈見底,游魚無數。
可是如今,竟化作粘稠的墨綠色漿液,無數浮腫的尸骸在漩渦中載沉載浮,河岸兩邊,隨處可見潰爛的指節,爬滿蟲蠅的大腿,宛若人間煉獄景象。
“火龍出水,還剩幾發?”朱棣對這些早就麻木,直接問到關鍵。
“還有六尊炮可以發射,炮彈……每尊炮只剩三發。”王弼跪倒在地,肩甲的縫隙里,竟然有黑甲毒蟲爬進爬出,顫聲道:“硫磺彈已經在昨天耗盡,現在只剩最后幾枚穿甲彈,可是對面的鋼盾陣……實在是無法突破。”
朱棣默然,但不遠處傳來的低沉聲音,卻打破了這份令人絕望的沉寂。
朱棣和王弼循聲望去,齊齊瞳孔收縮。
十幾名士兵,蜷縮在陰影之中,曾經生龍活虎的身軀,這會兒已經只剩下行尸走肉的軀殼,只有最后一口氣吊著。
他們脖頸的位置,凸起一個個雞蛋大小的紫黑色毒瘡。
黑死病爆發!
他們知道已經無幸,自發自覺地走到外圈,用最后的力氣,鎮守火龍出水炮,只要敵人敢攻上來,首先面對的不但有明軍的火炮打擊,還有這些早就決定赴死的恐怖死士。
內圈,外圈……
這不是朱棣的命令,竟是神機營士兵自發的布局!
正是憑借這看似簡單的布局,竟然死死抵住了帖木兒十萬大軍的圍困,直到今日,依然沒讓一個帖木兒方面的活人,進入到河中沙丘!
然而,內圈的人越來越少,外圈的瀕死者卻越來越多。
或許,到最后,唯有那幾尊幸存的火龍出水炮,還能保持著不被病毒侵入吧。
“王弼。”
朱棣看著這個忠心耿耿的親衛,目光落在自己左臂的膿液上,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該到外圈去了。”
什么?!
王弼大吃一驚,撲通跪倒,瘋狂搖頭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不可……”
“閉嘴!”朱棣厲聲喝道:“這里沒有殿下!只有毒人和好人!你想讓剩下這點好人,全都變成行尸走肉么?”
啪!
朱棣腰間的玉帶,直接崩裂,被他甩手投給王弼,沉聲道:“我死之后,你來指揮,就算咱們神機營全都死在這里,怎么也要讓兔崽子們傷筋動骨!”
這一天,終于到來。
其實每個人從一開始,都想到這個局面。
援軍是不會有的,以徐帥的謹慎,絕不可能中了敵人圍點打援的圈套。
所以,當朱棣吼出這句話,相當于是已經宣告了最后的結局。
低沉壓抑的嗚咽聲,從沙丘各處,紛紛響起。
五天前還威風凜凜,欲要建功立業的神機營,如今像是被剪去利爪的困獸。
玄甲騎兵的坐騎,早就被斬殺用來充饑,火銃的彈藥大多在洪水中泡成廢物,就連飲馬的水囊里,也大多盛滿了泛著綠泡的惡心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