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鶴詞在紫宸殿中,見到了綴朝日久的成帝。
越成帝堪堪四十有二,長得極為英俊,只是眼袋明顯、氣質萎靡,仿佛被酒色財氣掏空了精神。
江鶴詞注意到,越成帝龍椅的背后,放了一個云母龍鳳屏風。
屏風之后,隱隱有人影晃動。
越成帝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良久,仿佛在聽屏風之后的指使。
江鶴詞的心沉到了湖底,他心知屏風后,站著的便是成帝盛寵的田淑妃。他知成帝尤愛田淑妃,卻不知成帝對田淑妃的偏愛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到了……心甘情愿令田淑妃控制自己的地步。
田淑妃出生市井,本身家世毫無助力,除了陛下的寵愛一無所有。
而顧貴妃,滄州節度使之女,朝中大半世家皆然依附。
此時此刻居然攻守相易,可見皇帝偏心到了何種地步。
“鶴詞啊,寡人記得,第一遭見你,你才五歲。”成帝在上首沉沉道。
“是,陛下。”江鶴詞越加匍匐,他知曉,成帝將要發難了。
“你雖與逆賊謝淮相知,卻是寡人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逆賊……謝淮……江鶴詞控制住自己身體的顫抖。
成帝居然將自己的兒子,稱為逆賊。
這是昏聵到了何種地步!
就算六皇子被誣陷通敵賣國,但他始終是成帝自己的孩子啊……
“如今,江尚書道,你已有悔悟之意。”
“寡人便派你作為司儀官,負責堪輿記錄,隨軍前往青州,與北韃和談。”
和談?
江鶴詞訝然,北韃如此好戰狡詐,和談不過與虎謀皮。
這兩年來,六皇子數次打得北韃毫無還手之力。
若不是后方物資跟不上,朝中主和派次次阻撓,或許已經踏平北韃了也說不定。
如今,竟生生拖到主動和談的慘狀。
“遵命。”江鶴詞深深俯首。
他一個常年跟北韃對戰的軍師,言語間不知沾了多少韃子的血,北韃王庭對他恨之入骨。派他去做一個跟隨和談的散官,無異于將他當作禮物,送給北韃。
此去他必死無疑。
江鶴詞不怕。
他還以為會有多大的清算,就算是被北韃凌虐致死,他眼睛亦眨都不眨。
就在這時,皇帝忽地輕笑了一聲,“哦,對了,寡人已派了方見橋方將軍前去青州,搜索逆賊蹤跡。”
“你與逆賊一同長大,他對你亦是不設防。”
“你隨軍到了青州后,寡人會安排你倆一見,屆時便打著你的名義,誘那逆賊上鉤。”
那沙啞病態的聲音里,藏滿了濃濃的惡意。
江鶴詞顫抖起來,那背叛六皇子的副將,果真是殿下心腹方見橋。
方見橋本是六皇子書童,在六皇子提拔下,一路升至六皇子身邊副將。
六皇子身邊三個副將,江鶴詞此前一直在想,那個回來誣告六皇子的副將到底是誰?
可笑他想過任何人,都沒想過是方見橋……
那可是從小陪著殿下長大的方見橋啊……就這么生生捅了陛下最致命的一刀……
江鶴詞渾身不自覺顫抖,用他來當誘餌,釣六皇子上鉤的計劃,不出意外,也是出自方見橋之手。
只有方見橋才清楚,六殿下是多么的重情重義。
六殿下可以忍受自己的苦難,卻不能見到他人因自己遭難。
江鶴詞這才明白,田淑妃一脈對自己的清算,遠不止令自己慘死。而是要讓他親眼見到,六皇子因他落網,將他的精神也一刀一刀凌虐至死。
狠,真狠啊。
江鶴詞叩首,今下昏聵無能,受田淑妃蒙蔽至斯。
令田淑妃一脈口含天憲,手握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