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簡陋深宅之中,屋梁霉濕、天頂漏雨,一個破盆接著那一滴滴落下的水珠。
家徒四壁,甚至梁上開始長了雜草。
顧貴妃身邊唯一的侍女南華抹著眼淚,“若不是世子夫人,咱們不知道該如何辦了……”
隔墻有耳,就算莊雨眠再不喜這個稱呼,也必須這樣叫。
顧貴妃躺在床上發霉的床上,蒼白著臉拍了拍莊雨眠的手,“好孩子……好孩子……”
到了蜀中之后,其他人尚且不能保全,何況是被打入冷宮的拖累顧貴妃。
她和唯一活下來的侍女南華一同被趕到了一個破敗偏遠的院子里囚禁起來,一開始還給一兩口餿飯,后面連餿飯都不給了……
若非莊雨眠的接濟,兩人早就是兩攤白骨了。
莊雨眠先是定期帶飯菜衣物,后來發現,只要她被田敬先關住、纏住哪怕兩日,那兩人都會餓到瀕死。
后來她便帶了鋤具、種子、雞鴨魚苗過去,想讓兩人自力更生。
不得不說顧貴妃果然是將門虎女,就算養尊處優這么多年,為了活下去,還是能俯下身實實在在地干活。
就這般又茍延殘喘了兩年多。
夏日多雨,房梁漏雨嚴重,顧貴妃親自爬上屋頂修補時,摔斷了腿,又發了高熱。
多虧了莊雨眠拿來新的棉被和藥物,才保了顧貴妃一命。
這位曾經位同副后的尊貴女人,如今身上穿著滿是補丁的單薄布衣,脫力地躺在木板榻上。
她原本日日修剪的溫順眉毛野蠻生長起原本飛揚的模樣,配合那高挺鼻梁、英氣眼眸,若是年輕個二十歲,便是馬上烈烈紅纓。
可是她老了,明明才四十來歲的模樣,比平常人老了不少。
“雨眠,我的好孩子……”顧貴妃握住了莊雨眠的手,“若是當年阿鷙沒有犯錯,你和他……唉……”
莊雨眠皺了皺眉頭,“娘娘,阿鷙沒有犯任何錯。”
顧貴妃不由愣了一下,又喏喏低下頭來。
這些年來,她一直恨著自己的小兒子,恨得徹夜不眠,恨得抓心撓肝。
恨他前線犯事,恨他通敵叛國,致使大兒子云郎在朝堂之上腹背受敵,最后承受不住皇帝責罰,一根白綾走上絕路。
致使自己打入冷宮,讓田淑妃那個賤人奪了自己經營了二十年的后宮。
更致使自己與皇帝離心離德,再也回不到從前……
一開始她想著,若是找回那只小狼崽,她恨不得用藤條打斷他的腿,也解不了這個氣。
而后在冷宮中聽說他禍亂青州、刺殺方見橋,又痛恨他冥頑不靈、不知悔改。
她恨了她好多年,直至莊雨眠來向她解釋,直至那檄文傳告天下——
她才后知后覺,原來她的孩子沒錯;
原來,她的阿鷙在外面受了這么多苦;
原來,她從來不了解,她的阿鷙。
她只是習慣性地把錯處推給自己的小兒子,習慣性地去忽視他的感受……
“貴妃娘娘,從頭到尾……阿鷙都是被陷害的。若是有機會再見到他,許是可以換一個方式和他相處。”莊雨眠溫溫柔柔說道。
給了顧貴妃一個臺階下。
從前臣是臣,君是君,莊雨眠沒有怎么接觸過顧貴妃,所以不清楚。
六皇子在她看來,總是幸運的、得寵的、得天獨厚的。
逃難期間,莊雨眠徹底接觸了這個長輩,才發現她是有多偏心、多一碗水端不平。
在莊貴妃的眼里,頭一等是皇帝謝渡,第二是大皇子謝延……六皇子,是排最后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