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師傅馬學武不止一次叨叨過:蘇陽這小子,眼珠子是鑲了金的,賊亮!看他這些年折騰棉花、倒騰東西,幾時摔過跟頭?一路走來都是順風順水,此人身帶鴻運。師傅交代過,要他平時多聽聽蘇陽的意見。
“....行吧!”
王木生把石頭“咣當”一聲扔回車斗里,搓了搓掌心里的粗繭:“既然師弟你這么肯定,師兄信你這一回!等會我就把趙師傅、鐘師傅安排上,這塊料子單開個工位,當細料伺候!保證給你拾掇得明明白白,不糟踐一塊!”
“行嘞。”
兩位頭發花白、戴著厚厚的老花鏡的師傅一前一后踱了過來,約莫五十開外,都是抱石軒的老人兒了,沒二十年也有十五六年的光景釘在這方寸之間。
這二位是抱石軒的“鎮店柱石”,手上都捏著壓箱底的絕活兒。
尋常只接手兩種活計:
一是貴客點著名要的私人訂制,二是那些價值連城、旁人不敢輕易下刀的老坑籽料、羊脂璞玉。
那種滿大街都有的“大路貨”、“行活兒”,壓根入不了他們的眼——沒那個精氣神兒去耗,也磨不出成就感。
行里有句老話:三年磨石頭,五年雕粗坯,十年才敢說摸到玉魂的邊兒。
意思就是,學徒頭三年,能老老實實把雜石磨光滑就不錯了;
練到第五年,才有資格在普通玉石上開鑿出個粗胚;
沒有十年的水磨工夫浸潤心性、練活手感,那雕出來的東西不過是個物件,充其量精致,卻少了生氣和魂靈,更別提把自己的心意融進去了。
打頭那位就是老鐘師傅,身形瘦高,微微佝僂,穿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扣子一絲不茍地系到頂,像個舊時的老學究。
到了他們這把年紀,名啊利啊,早已是爐灰里的死火,激不起半點火星。
支撐他們的,就是那份對好玉、好工的純粹念想。
至于抱石軒這鋪子將來誰當家主事,誰說了算。嘿,關起門來過日子,橫豎都是干活兒吃飯,他們并不太上心。
唯一在乎的就是,覺著眼前這年輕的巴郎子蘇陽,根子淺、歲數小,怕是不懂玉石里頭的乾坤和匠人心里的氣節。別回頭剛坐正了位子,就指手畫腳,逼著他們糟踐好料子,或者為迎合什么市面歪風,去砸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和手藝人的臉面。
讓一代玉雕大師,聽憑一個毛頭小子的“指揮棒”轉悠?
這事兒光想想,骨頭縫里就透出股不痛快!
“老鐘師傅,”王木生搓著手,小心地引著兩位老師傅看向那一車石頭,“蘇陽師弟....想勞煩二位看看這批料子,”
他指了指地板車上堆得滿滿當當的黃口料:““=您琢磨個法子,給拾掇一下,慢工慢活兒就行。”
老鐘師傅沒搭話,背著手踱到車旁,慢騰騰地蹲下。
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指,拈起一塊料子湊到厚鏡片下瞧了瞧,喉嚨里低低地“唔”了一聲,心卻直往下沉。
真是怕啥來啥!
這攤子還沒正式交到姓蘇的小子手里呢,使喚人的路子倒是已經學得像模像樣了?上來就點他們這倆老骨頭來伺候這些黃口糙料?老鐘師傅在心里重重嘆了口濁氣。
他撩起眼皮,目光穿過老花鏡厚厚的鏡片,落在蘇陽臉上。話也捏得客氣,帶著不溫不火的調調:
“巴郎子,要弄自然也是能弄的嘛。正經算起來,這些料子也是黃口料里拔尖的那一撮了。”
隨后他話鋒一轉。
“不過嘛,就為這些石頭上咱們這全套細活,恐怕不妥吧?咱抱石軒的工錢,你是曉得的。這種小籽料弄一件,單是工費就得往大幾百上千數里走。你再看這料子本身,能值回咱們的工本費不?就怕‘賺了吆喝蝕了米’,不值當啊!”
蘇陽笑了笑,心中了然。
抱石軒這塊招牌,在西北玉行里是響當當的金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