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伸手虛扶,聲音里帶著幾分感慨,起來吧。朕問你,對西征之事,你有何見解?但說無妨。
陳浮生起身時,袍角掃過滿地碎瓷,發出細微的刮擦聲。
他望著殿外紛飛的雪,忽然想起戍邊將士凍裂的雙手。緩緩開口:陛下,想要徹底一統天下,恐非我等這一代人所能完成。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
李治瞳孔微縮,下意識握緊腰間玉玨,那是先帝傳位時親賜的信物,此刻硌得掌心生疼。
殿外風雪呼嘯,殿內卻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聲響,時間仿佛凝固。
先帝曾言,開疆拓土需數代之功。
陳浮生的聲音沉穩,卻字字千鈞,他解開外袍,露出內里浸透汗漬的中衣——那是連日奔波的印記。
如今我大唐鐵騎已至君士坦丁堡,此等壯舉,縱秦皇漢武亦未能及。但陛下請看——
他快步走到墻邊,展開一幅巨大的西域輿圖,地圖邊緣還留著被雨水暈染的痕跡。
李治走近輿圖,指尖劃過地圖上蜿蜒的絲綢之路,停在君士坦丁堡的位置,那里用朱砂重重描了個圈。
陳浮生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圖上的中東區域:歐羅巴大陸距長安萬里之遙,糧草轉運需經沙漠、雪山,縱使我軍驍勇,后勤補給卻是心腹大患。”
“臣料定,歐羅巴諸國的降書此刻已在途中。”
“陛下可三拒降書!先以誠意不足為由婉拒,再以需商議條款拖延,最后開出條件:君士坦丁堡以東歸我大唐,設安西大都護府統轄。”
“西方諸國稱臣納貢,開放商路。”
“如此一來,我大唐既得中東膏腴之地,又握西方門戶,進可攻,退可守。
李治沉吟不語,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投在輿圖上,恍若千軍萬馬在沙場上廝殺。
許久,他輕嘆一聲:陳愛卿,你想得太過理想化了。”
“皇兄當年也說過,若按此計,百年后大唐或可不費一兵一卒坐擁天下。”
“可你想過沒有——他轉身看向窗外的雪景,琉璃瓦上的積雪簌簌掉落,如此廣袤的疆土,后世之君如何掌控?政令能否通達?人心又該如何凝聚?當年漢武帝北擊匈奴,拓地千里,可昭宣之后,西域便屢生叛亂
陳浮生望著李治略顯疲憊的背影,心中一痛。他忽然想起先帝駕崩那日,李治在靈前枯坐整夜,那眼中的孤獨。
殿內炭火漸弱,寒意爬上腳踝,他解下披風鋪在冰涼的青磚上:陛下,臣亦知變數諸多。”
“但臣以為,當務之急是為后世子孫打下根基。臣提議在中東廣建屯田,遷徙關內百姓;設學館,教授詩書禮儀;開互市,以絲綢、瓷器換戰馬、良駒。”
“如此,不出百年,中東必成我大唐腹心之地。
李治轉過身,目光灼灼,眼底映著跳躍的燭火:陳愛卿,你可知人心最難測?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重重地拍了拍輿圖上的君士坦丁堡,震得地圖簌簌作響,這里,或許就是我大唐遠征的極限了。
殿外風雪更急,銅鈴搖晃得愈發劇烈,似在為這場爭論伴奏。
陳浮生望著李治緊鎖的眉頭,忽然想起先帝常說的守成不易四字。
是啊,打天下靠的是鐵騎彎刀,守天下靠的卻是人心與謀略。
他再次行禮。
陛下圣明。臣斗膽請陛下,無論西征結果如何,都要將南京農科之法推廣天下。民以食為天,倉廩實方能天下安。
李治看著手中的稻穗,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悵惘。
他將稻穗鄭重的放在案上,用手指在輿圖上畫了條線:好,就依愛卿所言。待明日早朝,朕便與群臣商議此事。至于西征......盡人事,聽天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