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兒臣讓詹事府的屬官們議修書案,十個人竟想出八種樣式,最后還是典膳局的老張頭說,榫卯結構只需依舊制改良——"
"因為你大伯見過太多人命堆出來的教訓。"
李治打斷他,指節敲了敲手記封面,"當年你大伯剛入長安時,整個長安都亂的不行,后來他寫'小事開大會',不是真要讓小事鬧大,而是讓底下人把話都說盡,免得事后推諉;'大事開小會',卻是說真正的決斷,只需找懂行的人關起門來謀。"
李弘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想起日間母親在偏殿說的話:"你父皇身子弱,這大唐的擔子,遲早要落在你肩上。"
他翻開手記,卻見內頁邊角處有行小字,墨色比正文淺些,像是后來補寫的:"若遇疑難,且問田間老叟,市巷販夫。"
燭光下,父子倆的影子疊在"百姓萬歲"四個大字上,窗外的夜風掀起窗紗,送來遠處夜市的喧囂——賣糖畫的梆子聲,算命先生的胡琴聲,還有不知哪家孩童的笑鬧聲,像一床柔軟的錦被,裹住了這深宮夜話。
次日卯時,李弘早早來到兩儀殿,命人撤了殿內的青銅香爐。
當大臣們被淡雅的艾草香取代往日的沉香味時,都露出詫異之色。
"昨日路過西市,見百姓用艾草熏蟲,說可避瘟疫。"
太子晃了晃手中的《乾武手記》,封面的"百姓萬歲"四字在晨光中閃閃發亮,"大伯說,治天下如烹小鮮,火太急則焦,水太涼則生。”
“諸位愛卿今日議洛陽水患,且先說說——災區的百姓,此刻最缺的是米糧,還是草藥?"
殿內先是一片寂靜,繼而戶部尚書劉德威上前一步,袖口還沾著昨夜算糧冊時的墨漬:"啟稟太子,下官昨夜查了常平倉存糧,除調撥賑濟外,尚可留三成防備夏荒。”
“但災區此刻腹瀉盛行,太醫院的防疫方子,需配嶺南的藿香......"
李弘看著他額角的汗珠,忽然想起《乾武手記》里夾著的一張泛黃紙頁。
"為官者,當知粟米幾文錢一斤,麻布幾尺能制衣,百姓痛處,方是為政要處。"
散朝時,武媚娘站在殿外的梧桐樹下,看著兒子蹦跳著過來,發間還沾著一片艾草葉。
她伸手替他摘下,忽然聽見李弘仰著臉說:"母親,父皇說大伯手記的精髓,其實是'百姓萬歲'四個字。”
“昨天兒臣讓人把這四個字抄了貼在東宮。"
"弘兒做得對。"
武媚娘的聲音輕得像落在肩頭的柳絮,指尖卻忍不住捏緊了艾草葉,汁液染綠了掌心,"只是你要記住,這天下的百姓,不止是朝堂上喊的'萬歲',更是你要放在心尖上的——每一個賣胡餅的老漢,每一個補衣裳的婦人,每一個在水患里哭著找爹娘的孩子。"
巳時,李弘抱著《乾武手記》蹲在東宮廊下,看那些官員的孩子們往宮墻上刷石灰。
遠處傳來鐘鼓樓的報時聲,李弘站起身,看見母親正陪著父皇往這邊走來,兩人的衣擺掃過廊下的艾草,香氣混著春日的暖風,飄向宮墻外的市井街巷。
他忽然想起手記里的最后一句話:"所謂萬歲,非帝王之壽,乃百姓之愿——愿其食能飽,衣能暖,病能醫,愿吾等子孫,能見太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