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看著他,殿內的氣氛一時降到了冰點。
她執掌朝政三十余年,稱帝也已十年,早已習慣了所有人在她面前俯首帖耳,哪怕是親生兒女,見了她也要戰戰兢兢。
可眼前這個半大的孩子,闖了她的朝堂,攪了她的議事,臉上卻看不到絲毫懼色,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是藏著星辰,也藏著不容小覷的鋒芒。
“你可知罪?”
武曌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慣有的威嚴,“擅闖明堂,驚擾朝會,按大周律法,當如何處置,你清楚嗎?”
李隆基抬起頭,迎上武曌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說道:“孫兒知道。可孫兒這些日子染了風寒,臥病在床,許久未見祖母,心里實在想念,聽聞祖母今日在此議事,便想著來看看祖母身體是否安好。”
“一時心急,才沖撞了禁衛,驚擾了朝會,還請祖母降罪。”
他的話說得坦誠,沒有絲毫掩飾,反而帶著幾分孩童的純粹。
武曌看著他臉上未脫的稚氣,想起他病中消瘦的模樣——去年冬天,宮中流感肆虐,這孩子高燒不退,李旦夫婦急得團團轉,還是她讓人送去了太醫院的珍藏藥材,才算是撿回一條命。
那時她去探望,見他燒得迷迷糊糊,還拉著她的衣袖叫“祖母”,聲音軟糯,哪里有今日的倔強?
心頭那點因被冒犯而起的怒意,竟莫名地淡了幾分。
她這一輩子,為了權力,壓過兒子,殺過親人,早已習慣了用堅硬的外殼包裹自己,可面對這聲真切的“想念”,那顆早已被權謀磨礪得冷硬的心,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絲久違的暖意。
恰在此時,一個穿著皂衣的不良人悄無聲息地走到殿側,對著武曌身邊的女官低語了幾句。
女官聽完,又附在武曌耳邊輕聲復述——原來,李隆基在宮門外被張威阻攔時,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指著張威的鼻子怒斥,說他不過是李家的臣子,憑什么攔著李家的子孫見祖母。
武曌聽完,先是一怔,隨即竟“哈哈”大笑起來。
這笑聲在寂靜的明堂里回蕩,帶著幾分爽朗,幾分釋然,也帶著幾分旁人看不懂的復雜。
百官被她笑得心驚膽戰,張威更是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貼到地面上。
“好,好一個李家的子孫!”
武曌笑著擺了擺手,“張威,你起來吧。這事不怪你,是朕的孫兒膽氣太盛,連你這‘精武大將軍’都敢頂撞。”
張威如蒙大赦,卻依舊不敢抬頭,躬身退到了一旁。
武曌又看向李隆基,臉上的威嚴散去不少,帶著幾分難得的溫和:“孫兒,來,到祖母跟前來,讓祖母看看。”
李隆基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卻依舊保持著分寸,昂首挺胸地走上丹陛,站到了武曌的龍椅旁。
他比去年又長高了些,眉眼間的輪廓更清晰了,尤其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果然是個俊俏的孩子。”
武曌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頂,指尖觸到他柔軟的發絲,心頭又是一軟,“張威在禁軍里當了十年將軍,性子剛硬,手段狠厲,滿朝文武見了他都要讓三分,你倒好,小小年紀就敢呵斥他,這膽識,了不起。”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懷念:“想當年,朕在太宗皇帝的后宮里,見他有一匹烈馬,名叫‘獅子驄’,性子暴烈,無人能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