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元年二月的洛陽,寒意像一張浸了冰水的網,把整座神都裹得密不透風。
朱雀大街上的積雪還沒化透,被往來馬蹄碾成黑褐色的冰泥,濺在朱紅宮墻的墻根下,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
自去年臘月起,百官就再沒在紫宸殿見過武則天的身影——那個曾穿著天子冕旒、在萬象神宮接受萬國朝賀的女人,如今被在上陽宮的長生殿里,連早朝的鐘聲都傳不進她垂掛著珍珠簾的寢殿。
消息像長了翅膀,在洛陽的坊市與宮墻間飛竄。有人說陛下染了風疾,半邊身子已不能動。
有人說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晝夜守在御前,連宰相都見不到圣顏。
更有人偷偷抹著眼淚念叨,李唐的太廟怕是要斷了香火。
東宮的思政殿里,龍涎香燒得正濃,卻驅不散滿室的滯悶。
李顯坐在鋪著白狐裘的榻上,手里捏著枚青玉棋子,懸在棋盤上方遲遲未落。
棋盤上的“楚河漢界”早已被棋子攪得混亂,像他此刻的心緒——二十七歲那年,他曾坐在太極殿的龍椅上,看文武百官山呼萬歲。
可如今四十五歲了,鬢角已染了霜色,卻還在東宮做著太子,連在棋盤上落子都要反復掂量。
“殿下,張相在外頭候了快一個時辰了。”內侍監裴談躬身回話,聲音壓得極低。
他是李顯在房州時就跟著的老仆,見慣了主子從意氣風發到頹廢消沉的模樣,此刻望著榻上那道佝僂的背影,眼圈忍不住發紅。
李顯“嗯”了一聲,把棋子重重砸在棋盤上。黑子落進白子堆里,濺起細小的木塵。
“讓他進來吧。”
張柬之推門而入時,帶進來一股寒氣。
這位老宰相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緋色朝服,袍角沾著雪水凝成的冰碴,顯然是冒著風雪從皇城趕來。
他剛在階下站定,就聽見李顯低低的笑聲:“張相倒是比當年在荊州做長史時更勤勉了,這風雪天,連年輕郎官都躲在暖閣里煨酒,您倒還惦記著東宮的事。”
張柬之沒接話,徑直跪在冰涼的青磚上,膝頭撞地的聲響在空蕩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臣請殿下即刻動手,誅二張,復李唐!”
李顯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望著階下那道蒼老的身影,忽然想起十五年前的那個清晨——也是這樣冷的天,內侍拿著武則天的敕書闖進寢殿,說他“德行有虧,不堪為君”,要廢為廬陵王。”
“那時他嚇得癱在地上,是韋氏死死攥著他的手,在他耳邊說“禍福相依,未必是壞事”。
可后來流放房州的日子,哪里是“未必是壞事”?
“動手?”李顯站起身,踱到窗邊。
窗外的紅梅開得正艷,雪壓枝頭,倒像泣血的模樣。“張相可知,房州的冬天有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