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逼近,鳳仙花汁染紅的指甲幾乎要戳到他臉上,“你以為你以后坐上龍椅,就真的穩了?”
香爐里的香燃盡了,最后一縷煙筆直地往上飄,在房梁下散成一片霧。
李隆基忽然想起,他和太平公主一起發動政變,誅殺韋后黨羽。
那時他們并肩站在玄武門城樓上,看著底下的禁軍高呼萬歲,太平公主笑著將一杯酒遞給他,“三郎,以后這天下,是你的了。”
“姑母,”他的聲音有些發啞,“我們一定要走到這一步嗎?”
太平公主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動作像小時候那樣輕柔。“三郎,你眉眼間像極了你祖父。”
她的指尖帶著玉鐲的涼意,“當年你祖父廢我母親時,也是這樣決絕。”
她收回手,轉身走向內室,“明日早朝,我會奏請陛下,讓宋璟復任吏部尚書。”
內室的門關上時,李隆基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案上的魚袋還在,陽光照在上面。
他想起太平公主小時候總愛抱著他,在他耳邊說:“三郎要好好長大,以后保護姑母。”
窗外的風更大了,梧桐葉沙沙作響,像是無數人在低聲私語。
李隆基走到案前,拿起那枚太平公主留下的鴿血紅錦盒,打開時,里面的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第二天早朝,當太平公主真的奏請復用宋璟時,李隆基看著她站在朝堂上的背影,忽然覺得那襲紫色朝服下的肩膀,比他記憶中消瘦了許多。
散朝后,太平公主走到他身邊,低聲說:“明日來我府里,嘗嘗新釀的葡萄酒。”
他望著姑母鬢邊那支東珠簪,忽然點了點頭。
太平公主的府邸里,葡萄架下已經擺好了酒案。她換上了家常的襦裙,頭上只插著支碧玉簪,見他進來,笑著招手:“快來嘗嘗,這是使者剛送的,據說在西域要埋在地窖里三年才能開封。”
酒液倒進夜光杯里,泛著淡淡的紫紅色。
李隆基端起杯子時,看到杯壁上映出自己的影子,也映出太平公主鬢邊的白發。
不知從何時起,那個總愛笑著揉他頭發的姑母,眼角已經有了深深的皺紋。
“還記得你小時候偷喝我的葡萄酒,醉得抱著柱子喊要當皇帝嗎?”太平公主的笑聲里帶著暖意,“那時你才五歲,穿著虎頭靴,跑起來像只小豹子。”
李隆基喝了口酒,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開。“姑母那時總說,我要是當了皇帝,一定要封您為護國長公主。”
他看著葡萄藤上垂下來的青葡萄,“現在我做到了,可您……”
“可我貪心不足,是不是?”太平公主打斷他的話,給自己也倒了杯酒,“三郎,你以為姑母爭的是權力嗎?”
她望著遠處的宮墻,夕陽的金光灑在琉璃瓦上,像鋪了層碎金,“當年你祖母在位時,多少李家人死在酷吏手里?你父親被廢時,連件體面的衣服都沒有。”
“我爭了一輩子,不過是想讓李家的人,能在這朝堂上站得穩些。”
晚風吹過葡萄架,葉子上的露珠滴落在酒案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李隆基想起去年冬天,太平公主染了風寒,他提著藥箱去看她。
那時她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像張紙,拉著他的手說:“三郎,姑母老了。”
“姑母,”他放下酒杯,聲音有些哽咽,“我們停手吧。竇懷貞他們,我可以不再追究。您想要的尊榮,我都給您。”
太平公主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夕陽的光。“晚了。”
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常元楷已經在羽林軍中安排好了,明日早朝,他會奏請讓我攝政。”
她看著李隆基驚愕的臉,伸手替他拂去落在肩頭的葡萄葉,“三郎,這天下,要么是你的,要么是我的。”
“我們誰都退不了。”
那天夜里,李隆基坐在東宮的書房里,看著窗外的月亮一點點爬上中天。
案上放著太平公主送他的那把匕首,是當年他十二歲生辰時,她親手為他系在腰間的。
“防身用。”她那時笑著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