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瞾的腦海中,緩緩浮現出小鳶的話。
這讓武瞾壓了好幾日的思緒,驟然翻滾!
身為帝王,縱然被人說中心事,又豈能在外人面前,展現出普通人的脆弱呢?
天子,上承天道,下馭萬民,一言可定萬人生死,一眼可令萬民顫抖,此乃天子!
可至高無上的權勢所帶來的,也必定是封閉的內心,極致的孤獨!
祖祠,便是武曌心中為數不多的棲息之地,能說說心里話,即便是自言自語……
“父皇,小鳶跟了曌兒十年,她竟說曌兒喜歡上了高陽。”
“起初,曌兒只覺得胡扯,畢竟高相乃婉兒的心上人,曌兒視婉兒如姐妹,曌兒又怎會喜歡上姐妹的心上人呢?”
“更何況,高陽這廝極為好色,屢上青樓,花心至極,那絕非對外所說的偽裝,他是真的好色,除去治國毒計,單論品德,曌兒極為討厭。”
“試問天底下,誰又會喜歡上一個自己討厭的人呢?”
武曌自嘲,似是傾訴內心的苦悶,又似是拷問自己的內心。
“可……瞾兒似乎真的喜歡上了這個自己有些厭惡的人。”
“他離去長安,長久未歸之時,朕會深感無趣,迫切希望他回來,他有性命之危,命懸一線時,朕恨不得滅了燕國,屠了大燕帝都,為他報仇雪恨。”
“當楚青鸞歸來時,夜色下,朕看著窗外的暴雨,想到他可能正在做的事,朕會有一股殺人的沖動。”
“朕可以騙天下人,可卻騙不了自己的內心,這顆心見了他,偏偏比見別人,要更為歡喜,跳動的也更快一些……”
武曌抬起鳳眸,那雙目光變的悠遠,仿佛穿透了繚繞祖祠的檀香,回到了那段幾乎將她壓垮的歲月……
那時。
天下大亂,她于各方博弈中倉促登基,坐上了那象征著天下權柄的龍案之后。
可隨之而來的并非滔天的權勢,而是堆積如山的奏折。
那堆積如山的奏折,幾乎快要將她淹沒,墨跡未干的緊急軍報,地方災情的哀嚎,世家大族明里暗里的掣肘。
朝堂上,榮親王虎視眈眈,如毒蛇般游弋,排除異己,丞相徐玄機陽奉陰違,她的政令難出長安城。
那時,她就感覺似乎多了無數雙大手,生生遏住了她的咽喉,令她喘不過氣。
武曌仍記得,那是一個萬籟俱寂的夜里,殿內空曠的令人心悸。
她在燭光下,批閱奏折,人人都說帝王好,榮親王想搶,現在的廣陵王借著國之大事,在祀在戎,想回長安城祭祖。
可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廣陵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這龍椅。
只是他與榮親王不同,他打的算盤是,不論她武曌如何開疆擴土,豐功偉業,她終究是一介女子。
這大乾江山,輪不到外姓來坐,終要武家人來坐!
他所圖的,終是皇位!
他們哪里知道,光是批閱奏折,就有多么不易?
她曾統計過,光是六月十三日,到六月二十日,短短八天之內,她便批閱了奏折一千八百六十五件,處理國事大小,共三千九百八十一件,等于每天要看兩百三十三封奏折,處理國事497件!
當昏君容易,可想當一個好皇帝,卻難如登天。
那一夜,她在那空曠的大殿內,記憶幽深,堆積如山的奏折壓的她喘不過氣,尤其諸多奏折中,還夾雜著許多廢話。
再加上榮親王的威脅,百官的掣肘,世家大族的盤踞,天下災情的緊急。
那一夜,她凝視著面前的奏折,一直到眼前奏折的字都開始變的模糊。
她仍記得。
啪嗒!
一滴冰冷的墨汁,從她的指尖滑落,將面前的奏折暈染的一片污漬。
待她回過神來,卻早已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她崩潰了。
巨大的壓力,天下人的質疑,如一道萬丈高的巨浪朝她拍來!
而她就像一葉孤舟,隨時要被這巨浪吞噬。
她看不到一丁點的光亮,也看不到一丁點的希望,只能在朝堂上強撐,獨自面對那些倨傲或陰鷙的面龐,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帝王不容侵犯的“威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