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斗看他今日似乎有些失態,象是受了什么打擊似的。
他微笑道:“小時候?看鐘先生的年歲,那時該是顯皇帝當位時吧?”
鐘榮說道:“不錯,正是顯皇帝當位時。”
他眼中似在回憶:“那時真是一個太平的時節,安寧,富足,悠閑,食用之賤,是現在想象不到的。記得自小家父最喜在黃昏覓幾知交好友,一起高談闊論,每日都是歡笑。當然了,我們這些孩童便在一旁撿些吃的,也是一樂。”
他笑了起來,一一談起童年的記憶與趣事,語音中,似是對那個時代無限追憶。
王斗也是感慨,萬歷年算是大明的盛世年節,雖有三大征,但天下總體太平,特別是市民與商品經濟高度發達,對于老百姓來說,那確是個黃金的時代。而當時的萬歷天子,市民《警世通言》則尊稱他為圣明之君。
明亡后,遺民所著的《樵史》也依然懷念那時的盛況:
“……傳自萬歷,不要說別的好處,只說柴米油鹽雞鵝魚肉諸般食用之類,哪一件不賤?假如數口之家,每日大魚大肉,所費不過二三錢,這是極算豐富的了。還有那小戶人家,肩挑步擔的,每日賺得二三十文,就可過得一日了。到晚還要吃些酒,醉醺醺說笑話,唱吳歌,聽說書,冬天烘火夏乘涼,百般玩耍。那時節大家小戶好不快活,南北兩京十三省皆然。至今父老說到那時節,好不感嘆思慕。”
兩人感慨嘆息了一會兒,鐘榮的臉色轉為難看,他嘆道:“過去了,盡數過去了,自顯皇帝后,這日子便是越過越差,眼下大明更是危矣!”
他沉重地拿出一份邸報,指著上面道:“滎陽失陷了,泛水失陷了,固始失陷了,鳳陽失陷了,賊眾勢大如此,我國朝三百年江山,難道就此淪亡不成?”
王斗雖對明末歷史較為了解,也知道崇禎八年歷史上發生的這些事,不過邸報上白紙黑字,親眼看來,仍有觸目驚心之感。此時王斗才知道鐘榮為何臉色如此難看,對他們這些文人來說,中都鳳陽的失陷,對他們的打擊是極大的。
而王斗也突然意識到,雖然自己對明末歷史較為了解,不過也應當隨時收集當時的情報了,比如這邸報的收集,便可以隨時了解天下的動態,以讓自己作出最正確的反應。
王斗呆呆地看著,鐘榮又指著王斗手上的邸報說道:“賊勢越眾,官兵連敗,只是苦了當地的百姓!”
鐘榮提高聲音道:“殺人,劫掠,屠城,這些賊匪什么事做不出?”
他越說越激動:“賊攻舒城時,官軍堅守,賊便掠裸婦人數千于城下,少沮,即磔之。”
他厲聲喝道:“婦人何罪?裸之磔之?賊兇惡如此,可有人性天良?”
他放聲大哭:“形勢如此,高皇帝地下有知,必當痛哭流涕。”
王斗默默地看著手中的邸報,聽鐘榮說到傷心處,他也是心下沉重。
這年來,保安各地雖然相對平靜,但此時外界己是鬧翻天。正月初時,農民軍高迎祥、張獻忠、老回回、羅汝才、革里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橫天王、混十萬、過天星、九條龍、順天王等十三家七十二營大會于滎陽,聲勢浩大。
滎陽之會后,眾人采納李自成的“分兵定所向”之策,以革里眼、左金王擊川、湖兵。橫天王、混十萬戰陜兵。羅汝才、過天星扼河上。高迎祥、張獻忠與李自成等略東方。老回回、九條龍往來策應。大明調西北邊兵及南兵七萬往河南會戰,又命五省總督洪承疇出關統率,以山東巡撫朱大典協攻。
不過在這年中,農民軍的戰力己是發生了質的變化,洪承疇曾在這一年的奏疏中說道:“先時賊避兵逃竄,今則迎兵對敵,左右埋伏,更番迭承,則剿殺之難也。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官兵馬三步七,則追逐之難也。”
在戰斗力提高的同時,這些農民軍仍不改手段的兇殘。
崇禎八年正月初,農民軍攻陷了泛水,屠城數日!
正月十五日,農民軍攻陷了鳳陽,殺死城中百姓數萬,焚毀房屋二萬多間,還剖開孕婦,取出嬰孩挑于槍槊上戲樂。
正月二十四日,農民軍攻打舒城,掠來霍山、合肥的婦女數千,強迫她們赤身裸體,置于城下,稍有反抗,便將她們凌遲分尸。
還是這年的正月,農民軍連營數十里攻打滁州,由于攻打不利,便掠來村落婦女數百人,將她們全部污辱后,又將她們的頭全部砍斷,將她們的尸體成排倒埋于地上,露出她們的下體對著城上的軍民,以為這樣便可以克制城上猛烈的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