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笑起來:“老夫哪來這么大的能耐?”
他要是能有這個能耐,何苦在洛陽蟄伏十余年?
“那是?”文及甫咽了咽口水。
“別多想了!”文彥博道:“誰都不是!”
“但誰也都是!”
“富彥國一生,仕宦數十載,歷任十余州,更曾兩度宣麻一拜樞密使,可謂是位高權重,權勢滔天!”
“然而,其一生做了多少事情,任用、提拔了多少人,就得罪了多少人!”
文彥博說到這里,深深的看了一眼文及甫:“其在,威勢在,地位在,那些人不敢得罪,也不敢聲張,只能蟄伏。”
“但其死,一切威脅盡去,所有顧忌全無,上上下下的人,都會默契的動手,默契的打壓!”
富彥國活著,我們打不過他,認了!
現在富彥國死了,我們還收拾不了他的子孫?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那個時候,沒有人會客氣的。
逮著富家人,就往死里輸出!
甚至不排除,有人會以自己能收拾富家人而亢奮——宰相之子是吧?老子打的就是宰相之子!
“那,富鄭公的門生故舊們就看著?”文及甫問道。
文彥博哈哈大笑起來,為自己的傻兒子的天真而笑。
“門生故舊?”
“國朝,又不是漢唐!”
“國朝士大夫們,連以人為畜都嚴厲反對,又怎會愚忠于某一人?”
慶歷興學運動后,思想界百花齊放,士大夫們越發的開始倡導人格、尊嚴。
程頤、程顥兄弟怎么說的?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汝聽說過晏殊家的晏幾道在許州被韓持國羞辱的事情吧?”文彥博問道。
文及甫下意識的點點頭。
他自然知道這個事情。
文彥博嘿嘿的笑了一聲,閉上眼睛,念起了韓維給晏幾道的回文:“得新詞盈卷,蓋才有余而德不足,愿郎君捐有余之才,補不足之德,不勝門下老吏之望!”
“韓持國,還是給了晏元獻公幾分薄面的。”
“這還算是給面子?”文及甫心中劇震:“那要不給面子,會是怎樣?”可他不敢說出來。
只能傻傻的看著自己的老父親。
文彥博似乎看懂了文及甫的內心,道:“若遇到那種已經沒有了絲毫舊情的人,說不定,直接就不給回文,然后囑咐門之后,被刀筆吏凌辱,為內外所欺,甚至為天下所笑!”
“若碰到那種奸詐邪徒,更會設下陷阱,將這舊日恩主之子引入歧途,然后以其博一個公正、清廉的名聲!”
這種事情,文彥博見多了。
大宋文臣士大夫們,讀的是圣人經義,寫的是忠孝仁恕。
可做起事來,卻是唯利是圖,狂野奔放。
為了能減一年磨勘,有的是人愿意甘冒其險。
為了能攀上高枝,有的是能不擇手段的人。
文彥博仕宦數十年,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人。
他太清楚,這個世界上,最險惡的就是人心了。
聽著老父親的話,文及甫有些瑟瑟發抖。
雖然他都快五十歲了,可因為老父親太厲害了。
所以他其實一直沒吃過什么虧。
哪怕當年被蔡確反復拿捏,可終究蔡確也要看文彥博面子,不敢對他下什么死手。
后來,因為蔡確的侄女嫁給了文家的嫡長子,更是有意的修復關系,甚至主動示好。
所以,這個世界的參差,在文及甫眼中是幾乎不存在的。
“那韓魏公家……”文及甫想起了另外一個世交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