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十六層樓中的百官盡數嘩然,安靜的殿宇也變得嘈雜起來。
陳執安也有些意外,卻仍然站起身來,扶起這位老人。
不愿去看陳執安,喝著悶酒的李鑄秋終究忍耐不住,看向陳執安。
殿宇中也有人高聲問道:“季老,何至于向一位晚輩行禮?”
一旁的姜飛流也早已站起身來,向這老人行禮:“季老。”
那老人被陳執安扶起身來,極認真打量了一番陳執安,這才緩緩開口。
他聲音不急不躁,卻帶著幾分感慨:“我季承元年已九十,在這一次坐朝節上,我見了魁星點燃秀霸山上的香火,見了不少我大虞好兒郎,見了許多玄門妙法。
原以為這坐朝節僅止于此,卻不曾想又聽到了一闕絕世的好詞。”
他話語落下,又有一位身著儒生長衣的人物拍打桌案,高聲誦念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此人高念于此。
又有一位看中極殿大學士站起身來,繼續誦念:“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曲誦過,這殿宇中鴉雀無聲。
而那季承元卻已經老淚縱橫:“老朽這一生家道中落,又屢次被貶,甚至遠去南海為奸人所欺,如今又回了這懸天京,倉皇一生,回首再看,風雨晴日皆已歸去。
不久之后,我性命也將歸去,卻尚且做不到這般灑脫!”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季承元口中輕聲誦讀,眼神逐漸朦朧,道:“滿經風霜,深陷困境,卻又瀟灑恣肆,于風雨中得見山頭斜照卻相迎,任憑穿林打葉也從容鎮定,泰然處之……”
“陳執安!陳執安!”
這老人道:“怪不得你能寫出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怪不得你能夠只身從蘇南府前來懸天京,怪不得李尚書之嚴苛,司家的威名尚且嚇不到你,令老朽敬佩莫名。”
“再反觀老朽,年已九十,肩頭扛著大儒之名,卻仍然放不下這一身官服,不肯歸去。”
那老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竟然落下淚來。
又有一位大學士拂袖,道:“我最初聽到這詞,只覺得能夠寫出如此詩句者,必然是一位去國萬里,見識了人生興衰的人物,卻不曾想竟然出自一位少年手中。”
“可仔細了解之后,這詩由你陳執安寫出來,卻也并無什么值得奇怪的。
少年只身入京,闖出這番名頭,心中仍然波瀾不驚,足以令人敬佩!”
幾位文人大家接連出聲,許多人靜默誦讀著這一闕詞,果然覺得這一闕詞實在驚艷,灑脫無雙,天下詩詞莫有與之能比者。
李鑄秋面色難看,卻沉默不語。
只因為剛才說話的這幾人,都是內閣大學士,有些供職于中極殿、東閣,都乃是四殿兩閣的人物,即便并無實職,可卻是真真正正的大儒,是宋相的內閣班底,在朝中德高望重,又為懸天宮處理政務,乃是真正的官人,并非常人。
李鑄秋面對這幾位人物,哪怕心中有火,也只能強壓著。
可那一句句夸贊之中,卻還帶著對他李家的抨擊,季老甚至直接說出“李尚書之嚴苛”這樣的話語,更令李鑄秋血氣上涌。
他深吸一口氣,猛然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一旁的司中甫嘆了口氣,也站起身來,離開了望星宮第十六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