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
雨停了。
夏末初秋的暴雨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在哭泣,在為隴西的將士們哀鳴。
玉屏山已經成了人間地獄。
六千顧家軍對陣上萬羌騎,在廣闊的平原上展開了慘烈的廝殺。從一開始的來回鑿陣到后面打成了步戰,雙方數以萬計的將士握著長矛彎刀在血水中摸爬滾打,肉搏激戰。
哪怕兵力明顯處于劣勢,顧家精騎也從未后退一步,兩萬羌騎真的一兵一卒也沒能越過玉屏山。
不過代價是慘痛的,廝殺一夜,顧家軍早已傷亡過半,陣型全無,幸存的顧家將士三三兩兩地散在各處,與羌兵混戰。
“喝!”
“鐺鐺!”
顧劍身處重重亂軍之中,奮力搏殺,戰馬早已力竭而亡,身邊三百顧家親衛死的只剩幾十人了。他一直沖殺在最危險的地方,毫不畏死,甚至說是在求死。
因為他羞啊,愧對顧家先祖、愧對洛家將士、更愧對隴西的百姓!
一名羌騎策馬而來,面目猙獰:
“乾人小兒,死吧!”
長槍斜刺,勢大力沉,顧劍手執青鋒劍,奮力一劈,槍桿應聲而落。羌兵愕然,好鋒利的劍!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下一劍已經迎面刺來:
“嗤!”
胸甲盡碎,血肉橫飛。
何為青鋒?削鐵如泥!
“呼,呼。”
顧劍半跪在地,拄著長劍大口大口地喘氣,身上諸多刀傷槍傷撕開的小口正在不斷往外溢出鮮血,模樣極為凄慘。
“殺,殺了此人!”
又有百十號羌兵挺槍而來,怒目圓睜,誓要將顧劍斬殺。
“家主小心!”
“保護家主!”
幾十名親衛撲身躍上,橫擋在自己身前,其中一名粗狂的漢子剛砍翻兩名羌兵就被一槍捅入胸口。
“顧勇!”
顧劍牙呲欲裂,此人乃是自己的族兄,自幼帶著自己一起練武騎馬。這一場血戰,顧勇陣斬敵騎一十三,悍勇無比,可卻為了自己擋槍而死。
“給我死!”
羌兵面目猙獰,拼命轉動槍桿,顧勇死死握住,不然槍尖再沒入軀體,鮮血順著嘴角不斷滴落:
“家主,我顧家男兒,生于隴西長于隴西,誓死捍衛隴西的土地!”
“兄弟們,一死又有何懼!”
“跟羌賊拼了!”
“啊!”
顧勇一手抓槍,一手握刀狠狠往前一劈,剛好沒入羌兵的咽喉,血箭飚射,羌兵應聲而倒。可又有一桿長槍刺來,再度捅穿他的左腹。
“兄長!不要!”
“拼了!”
顧勇眼眸昏暗,還在一聲聲的嘶吼揮刀,用血肉之軀擋住羌人,吼聲震天。
“殺!”
一桿桿長槍捅穿血肉之軀,僅剩的幾十號親衛被上百羌兵盡數吞沒,接二連三的倒在血泊中,殺紅了眼的羌兵壓根不想停手,一槍一槍地刺在尸體上。
“死,給我死!”
“全都滾開!”
本已力竭的顧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力氣,手持青峰長劍躍入戰場,左沖右突,劍鋒所到之處羌賊盡數斃命,宛如殺神附體,密密麻麻的羌賊愣是被他一人逼得后退連連。
“撲通。”
“兄,兄長。”
顧劍跪倒在血泊中,哆哆嗦嗦地抱住滿是鮮血的軀體,瞳孔通紅:
“對不起,對不起。”
是他,為了所謂的諾言摻和到三州之亂中,是他,帶著六千顧家軍趕赴玉屏山,是他,帶著全族將士來到如此絕境。
顧勇滿臉鮮血,用僅存的一絲絲力氣抓住顧劍的手掌:
“其實,其實哥哥早就想對你說。隴西人不該自相殘殺,更不該給王家這種奸賊賣命。我們,我們應該像洛家軍一樣,死戰羌賊,護我,護我山河。
先祖曾經說過,顧家男兒,自當死國!”
“我知道,我知道。”
熱淚噴涌而出,顧劍渾身都在顫抖:“顧家男兒,自當死國!”
“我,我沒給顧家丟人。”
“保住,隴西。”
顧勇徹底沒了呼吸,顧劍痛不欲生,懷抱尸體痛哭哀嚎,哭聲響徹天地。
他怔怔抬眸四顧,多少熟悉的面龐倒在了尸堆中,自始至終,無一人撤出戰場,顧家男兒從不退縮!
六千條命。
他要還洛羽、還隴西六千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