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秦的皇帝,他太懂這種感覺了,所以此刻嬴政一邊引導著嬴佑說出心中的酸楚,一邊又認真地充當著一位聽眾,聽著這位孫子給他講述自己的經歷。
“后來我遇到的第二個人,是一位叫蔣泉的百將,那位孫五老哥就是他手下的兵,起初我是想投在這位蔣百將的手下的,可是人家一聽我是大秦的長孫,然后覺得伺候不起,便沒要我。”
“后來啊...他也死了,死在了沖鋒的路上,找到他尸體的時候,他身上被人用矛捅了七八個窟窿,和個馬蜂窩似的。”
“我之前還和他說,要讓他來咸陽城,一起喝我的喜酒呢,可是如今卻是只能祭給他了。”嬴佑搖著頭說道,神情無比落寞,“后來我遇到了幾個和我關系最好的兄弟。”
“最先見到的是許七,他還活著,之前您見過的,就是缺了一只眼的那個,他總是要我給他找個媳婦兒,您知道的,我哪兒認識別的女人啊,但畢竟初來乍到,索性先答應唄,成不成以后再說。”
“然后吃飯的時候我遇到了另外兩個兄弟,一個叫王嶺,一個叫姚進,王嶺您也見過的,就是那個看起來跟個小山似的漢子,之前我殺頭曼那條老狗的時候,是他幫我擋住了很多明槍暗箭。”
在談及這兩位活著的兄弟的時候,嬴政顯得格外神采飛揚,可是下一刻少年的臉色頓時又變得無比落寞,“最后的姚進,他因為打起仗來太瘋,就被安排成了伙夫,做飯不太好吃,但不準人說...”
“后來他死了,跟那位蔣泉蔣百將一樣,死在了為我們殿后的路上,我找到他尸體的時候啊,他整個人都殺成了一個血葫蘆,腸子流了一地,身上全是傷,缺胳膊少腿的。”
“他們三個是我在老字營最好的兄弟了,至于老百將嗎,那是長輩,不能算兄弟的。”嬴佑笑著說道,指了指在一旁的水桶,“我剛認識他們三個的時候,我們四個一塊光著身子在月下洗冷水澡,可是現在...”
“湊不齊人了啊。”
嬴佑嘆了一口氣,一陣傷感自他心頭而起,少年忍不住呢喃自語:“為什么?為什么明知道他們會死,明知道活不下來幾個人,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真等他們一個個死在我眼前的時候...”
“我心里怎么還是那么難受呢?”
話音落下,嬴佑低下了頭,而一直充當著聽眾的嬴政此刻將手掌放在嬴佑的后背上輕輕拍打,僅僅是這一個動作,便讓少年的偽裝蕩然無存。
嬴佑此刻臉上那強撐著的笑容已然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涕淚橫流的面龐,少年瞬間便哭了出來,一把撲在嬴政的懷里,像是一個孩子一樣
他本來也是嬴政的孩子啊。
嬴政拍打著這個孫子的后背,并未有任何言語,嬴政對于嬴佑的愛很深沉卻又很含蓄,這位皇帝陛下不會用言語來安慰嬴佑,這從來都不是他所擅長的事情。
他能做的,只有在自己孫子想要傾訴苦水的時候當一個聽眾,在自己孫子想哭的時候給他一個溫暖的懷抱,嬴政這位皇祖的愛,便是如此簡單,卻又深重。
“皇祖,孫兒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感覺好難受。”嬴佑撲在嬴政的懷里,聲音哽咽著開口,“我不想哭,我不想在皇祖面前哭,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哭,可...”
“可我忍不住,就是忍不住,皇祖,孫兒...孫兒好難受!”
少年此刻仿佛徹底打開了閘門,將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宣泄了出來,哭的很大聲,而嬴政此刻輕輕拍打著少年的后背,沒再繼續充當著聽眾,朝這位孫子柔聲說道:“難受就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哭吧,哭吧...”
“皇祖在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