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箋從雅室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合上門,反手落栓。
臉上的怯弱神情如潮水般褪去,變得平靜。
房內昏暗,她徑直走向窗邊的矮榻,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將她的影子拉得朦朧一片。
剛剛那個貴客問她先前身在何處,一直以來在哪生活,玉箋不敢說出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只說不記得先前的事了。
睜開眼有意識起,就在無盡海之下。
話里有一部分是真的。
她的確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無盡海,隱瞞的那一部分則是和見雪的交集,以及自己上輩子的事。
可那個天官的眼神,舉手投足,一直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
對方似乎也很熟悉她,清楚地知道連她自己都忽略了的一些小習慣。
不知為何,從第一眼見到他起,她就有些怕他。
這種怕并非覺得對方會傷害自己,而更像是面對威嚴長輩時的畏懼。
若非要形容,她直覺上覺得他是好人,可又忍不住怕他。
玉箋想不通緣由。
聽說自己也要跟黛眉一同去天宮時,玉箋并沒有太過排斥。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后,她總覺得命運從未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
更何況要去的是天宮,她也覺得他不會害她。
按照貴客的說法,她隨時可以找那個叫鶴拾的人帶她下界,來去自由。
……玉箋陷入思索,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沒有猜錯,或許那個天官真的認得自己。
可是在什么時候?
在何地?
她看向木桌上的銅鏡,鏡中映出的是她自己的臉。
這張臉,她先前看了二十年,無比熟悉。
玉箋坐下來,開始重新回溯自己的一切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很確定自己擁有另一個世界的記憶。那個世界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她記得自己在那里度過了平凡到乏味的人生。
沒有驚天動地的成就,也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只是一個還沒來得及畢業就結束生命的學生。
而在這個世界,她的記憶至今只有短短幾個月,從無盡海下醒來,到逐漸適應這里的一切,每一步都像是在摸索前行。
可是,這里卻有人認得自己。
玉箋緩緩闔上眼。
這些日子以來,腦海中上一世的記憶在消失,褪色,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倘若記憶會消失…………
那么,誰又能證明她真的只在這個世界存在了短短數月?
先不明白就暫且擱置,以后再做求證,玉箋睜開眼,開始收拾行囊。
其實就算真的要離開鏡花樓,她也沒有多少東西要帶。畢竟在這個世界,她一直都是孑然一身。
忽然,“啪嗒”一聲,有東西掉在地上。
她低頭一看,是那本無字書。
玉箋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將這書卷從無盡海帶出來的,這本無字天書像附骨之疽,總是不期然地出現在她身邊,衣襟,袖袋,枕邊,或是行囊里。
無論丟棄多少次,它總會悄無聲息地回到她手中,像甩不掉。
與其說是機緣,玉箋覺得不如說它更像一個糾纏不休的詛咒。
她遲疑地看著書,不敢翻開,可倏然晚風吹過,書自己打開了。
紙張嘩啦啦翻動間,玉箋隱約看到一絲墨跡。
她彎腰撿起書,已經很久沒有看過無字書了。
原本空白的書頁上的墨跡森然,多了一段故事。
玉箋強壓下心頭翻涌的不適,凝神仔細辨認那幾行新浮現出來的墨字。
密密匝匝的字跡,大概講的是一座風塵之地墮作魔窟,樓中眾生皆化作癲狂瘋魔的食人惡鬼,互相撕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