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玉箋抬起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
她嘴唇翕動,猶豫了片刻,眼珠卻先一步不受控制地濕潤了起來。
她想好好看著他的臉,可一觸及那毫無血色的面容和那雙漆黑疲憊的眼,所有強裝的堅強瞬間崩塌。
“可是,殿下是因為我,你才會這樣。”
淚水奪眶而出。
她再也忍不住,俯身將額頭抵在他肩上,雙手輕輕環住他緊窄的腰身,又將臉埋進他殘破的衣襟。
不敢放聲大哭,只能由著發燙的淚水無聲無息浸濕他胸前的布料。
流了很久的眼淚,她才像是回過神來,慌忙坐直身子,“殿下我有沒有弄疼你,我……”
玉箋剛想起身,肩膀卻一重。
燭鈺將額頭抵在她頸側,冰涼的臉側毫無阻隔地貼上了她溫熱的肌膚。
他極少顯露出這般近乎示弱的一面,依賴的姿態像是交頸取暖,尋求慰藉的困獸,以最簡單直白的方式汲取著這一刻她的關愛。
與記憶中那個睥睨眾生,高居云端的太子殿下,判若兩人。
可他不會是尋常的困獸。
他氣息微弱,眉眼疲倦,周身卻依然籠罩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并非刻意為之,更像是被滔天血脈與尊貴權柄浸潤后自然流露的氣度。
“我無事,”燭鈺貼著她的脖頸,很輕地說,“有你在,便無事。”
天光漸暗,洞口的夜色被一層灰白取代。
玉箋知道此地不能再留,她轉過身,看向地上氣息微弱的燭鈺。
那個身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漆黑深邃的眼睛卻是睜著的,視線就那樣靜靜的,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玉箋才意識到,他竟然一直在看著他。
洞內晦暗,只有那堆將熄的篝火躍動著微弱的光。
點點細碎的火光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眼中,在那片深不見底的漆黑中輕輕搖曳,奇異地驅散了幾分縈繞不散的死氣,顯出一種近乎專注的靜謐。
玉箋取回晾干的外衫,將燭鈺傷痕累累的身軀,連同他散亂的墨發,一并輕輕包裹。
“殿下,這里不宜久留,我在村落邊緣尋了一處安靜的地方,現在帶你過去。”
見他點頭,玉箋小心地拉過他一條手臂,環在自己脖頸上,用單薄的肩膀將他從地上撐起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心緒從燭鈺心底涌出。
他生于金堆玉砌之間,長于六界眾生萬眾矚目之下,自幼承天命而行,所到之處萬眾臣服,享盡尊榮。
在他四百年的記憶里,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像現在這樣,被他人以這樣全然庇護,甚至略顯羞恥的姿態照料攙扶,呵護擁抱。
而將他輕柔包裹起來的人,還正是他心之所系。
她甚至絲毫不覬覦他這身傷重的真龍之軀。
燭鈺以為自己能承受剜骨剔筋之痛,可以面對落敗受辱之恥,卻絕不容許自己最狼狽脆弱的一面示于人前,受到絲毫憐憫或輕視。
可是,是她。
他無意識的將額角靠向了她的頸窩。
溫熱的體溫透過相貼的肌膚傳遞過來,他甚至能清晰地聽見她因費力而略微急促的心跳聲,細微而可愛的呼吸聲。
原來被被人珍重呵護的感覺是這樣的。
燭鈺闔著眼,心底滋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略有些羞恥的妄念。
望她能,再多憐惜他幾分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