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中,萬事皆可如愿,再悲苦的人,也能在這虛幻之中夙愿成真,得以償愿。
一旦踏入化境,六道眾生便可忘卻所有苦痛。
對于沉淪于苦海的人而言,一場有顛倒乾坤的能力的美夢,本身就已經超越了真實。
更可怕的是,如果在化境之內,本身就跟真的無異。
“這些城池,”玉箋抬了抬手里的芙蓉燈,“這只河燈,也都是假的嗎?”
“是也不是。”
玉珩說,“這座城池已經被化境覆蓋,而化境依據洛書河圖而造,化境之內,萬物皆可化虛為實,你也可以當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正因如此,無數人甘愿主動獻祭其中,哪怕這樣的美夢極為短暫,且一旦沉溺其中便再無法自行離開,他們仍前仆后繼,用血肉供奉一座座救苦仙君廟。
最終神魂將成為滋養化境的養料,消融哺喂洛書河圖。
可對化境中的人來說,除了魂魄消亡不得轉生之外,這里又和真實人世有什么區別?
玉箋靜靜地聽著,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一團濕棉絮堵著,沉甸甸地,透不過氣來。
正沉默間,長街盡頭忽然喧嘩起來。
鑼鼓開道,旌旗儀仗迤邐而行,排場很大。
聽周遭人說,是新科狀元打馬游街,正要去迎娶他的新夫人。
許多人湊過去,想要爭相目睹這樁才子佳人的美談。
歡鬧聲中夾雜著零碎的議論,“聽說這位狀元郎昔日貧寒,全仰仗一位官家小姐慧眼識珠,贈予金銀助他讀書……”
“正是!紅袖添香,相伴數載,如今高中榜首,狀元郎便鳳冠霞帔地娶回家去。”
“真是一段佳話!”
才子佳人恩愛圓滿的故事,是以前玉箋話本里愛看的那種。
恰在此時,身側傳來玉珩溫潤的嗓音,“我們也去湊個熱鬧,可好?”
玉箋抬眸,對上他含笑的眼,將所有紛亂的思緒壓下,輕輕點頭。
“好。”
燭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并肩離去的背影,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冷笑。
他快步走到玉箋并肩處,目光轉向一旁的她,嘴角才勉強扯起一絲弧度,維持著最后的體面。
然而笑意未達眼底,一種尖銳的厭煩已無法抑制地浮上眉梢。
玉珩似有所感,側眸回望。
視線相對的剎那,遞去一個冰冷的眼神示作警告。
只一眼,燭鈺周身的氣息驟然降至冰點。
原本喧鬧的長街忽然被一股無形的寒氣席卷,周遭的路人無端打了個冷顫,只覺四肢僵硬頭皮發麻。
幾人下意識地朝這方向瞥了一眼,便慌忙低頭繞行,只覺得這地方風水邪門,莫名其妙讓人遍體生寒。
燭鈺懶得維持虛偽的平和,傳音入耳,“玉珩,你為何還要跟著我們?”
玉珩唇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眼底卻無半分暖意,直接開口,“燭鈺,以你的身份,似乎還沒到能直呼我名諱的地步。”
玉箋抬頭,一臉茫然。
燭鈺冷哼了一聲,聲線冷冽,“不必在此繞彎子。”
玉珩這幅清冷無爭的樣子都是轉給唐玉箋看的,險惡的手段和心機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已經叛出天宮了,還擔得起我一聲師尊嗎?”
玉珩聲線清冷,“你現在這條命,是我救下的。”
燭鈺從善如流地點頭,仿佛就等著他這句話,“你怕是沒有告訴玉箋,即便沒有你我也能痊愈吧?無非是想利用這一點趁機接近我們。”
他話鋒一轉,目光投向遠處喧囂的迎親隊伍,“狀元娶親的盛景倒讓我想起一樁美談,兩人相遇相知,一生一世一雙人,故事圓滿,方成佳話。”
他微微側首,唇角弧度似笑非笑的,
“可若這故事里……憑空多出個第三人糾纏不休,那這佳話,恐怕就要變成笑話了。”
玉珩的目光倏然沉靜下來,周遭空氣仿佛凝滯。
“你說是么,玉珩仙君?”燭鈺笑吟吟地補上最后一句,每個字都淬著冰冷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