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的捧珠趕緊跑過去和管家張小樓一起把她從雪堆挖了出來,被扶起時她嘴里還“呸呸”連聲吐著雪,抹著臉自己吭哧吭哧地憋笑,全然不顧身上那件絕對保暖不會讓她受凍的粉綢貂皮襖也被染成白色。
捧珠都急瘋了,忙前忙后給她把能拍的雪通通拍掉,立馬把人扶回屋。
好在家里準備齊全,早在她提議之初,管家就及時備好了熱毛巾、烘衣服的碳爐以及驅寒湯藥。
短短幾分鐘還沒品出點涼意,越明珠就被換了身衣服讓捧珠按在壁爐前擦頭發。
她手捧姜茶,心有不甘的謹慎復盤:“就算我踢不動,也不至于把自己彈飛出去吧?”
張小樓跟著烤火,烘烘嚇出來的一身冷汗,他窩在沙發扶額,有氣無力:“小姐,你那不叫踢,你那叫借力!”
見過借力蹬墻上房檐的,沒見過借力蹬樹把自己彈飛出去的。
借力就借力吧,越明珠也不覺得丟人,摔就摔了,照片拍的好看就行。
她打著哈欠,:“照片拍了嗎?”
張小樓抬頭,小姐歪著頭被烤得暖洋洋,昏昏欲睡,壁爐中跳動的火光照在她側臉,虛幻如夢影,恬靜溫馨。
“拍了。”他笑著舉起相機,咔嚓一聲,時間定格。
很快,他把這張和之前的都洗出來一起寄給了千里之外的佛爺。
連同家書送至張啟山手上時大隊還未開跋,再晚到一天恐怕得等到明年了。
張日山領著傳令官過來,他正低頭看信,看的很認真也很入神。
兩人腳步放輕,張日山拉住傳令官不再上前,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么溫和平靜的表情出現在佛爺臉上了。
大戰之初上頭就發了狠話,“雖至全軍覆沒,積尸累邱,亦非所恤”,仗打到今時今日早已不是說停就能停的局面。
輕機槍重機槍交叉斜掃側射,戰場彈藥橫飛,佛爺也做不到全身而退,朝夕相處的戰友一個接一個倒下,隨隊伍從前線潰敗下來他們也沒有不甘心,能活著回長沙就行。
張日山上戰場的時日不長,沒人比張家人更懂生死邊緣最忌走神。
尤其是在戰場,一次松懈就可能被炸成血霧,他和佛爺能活下來全靠沒有一刻放松過。
只是人的毅力、意志終究有限。
張家人再強也也掩蓋不了肉體凡胎的事實。
一場硬仗打下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馬不停蹄奔赴另一個戰場,佛爺傷還未好全又添新傷,槍傷、刀傷、爆炸造成的燒傷,好不容易來到補給站馬上又要......
哪怕只是心靈上片刻的休憩也好,張日山想。
聽到動靜,張啟山抬起頭。
“明珠的信。”他將最先看到的照片遞了過去,一共三張。
張日山下意識接過,低下頭,第一張就是小姐飛身踹在樹上的定格照片,英姿颯爽。
苦悶太久的心情泛起一絲漣漪,看來右腳恢復的不錯,都能踢樹玩了。
第二張......他勃然大怒:“張小樓干什么吃的?”照片里小姐整個人快要被樹上震碎的大雪淹沒,因為是黑白照片,所以連哪里是雪哪里是她都快分不清,只能模糊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趴在地上,可憐又無助。
最后一張在張啟山手中。
壁爐這張他沒有一起遞給日山,而是貼著胸膛放進了自己軍裝口袋。
人有牽掛某種意義上是件很可怕的事。
牽掛會讓人軟弱,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哪怕再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野心勃勃,瘋了一樣想往上爬。
牽掛也只會使他變得更加令人畏懼。
傳令官敬禮,張啟山心若磐石,他壓低帽檐,目光如炬:“列隊檢查完畢,準備出發。”
出發時還是寂靜的夜晚。
呼嘯而過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割人,快要凍僵的手指握著韁繩,他騎在馬上望向無垠天際。
不知道明珠跋涉來長沙的那年冬天,是不是和現在一樣冷。
信上說她一切都好,但愿往后的日子里祛病消災,平安順遂。
然而,他的心愿沒能實現。
被捧珠說中了,就在淋雪的第三天,越明珠高燒不退,病了快整整一個星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