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鋒的這番見解,實在談不上高明,但也確實是他自己內心的大實話。
趙子稱聽了,唯有無奈搖頭。
果然,大宋的武將,現在絕大多數都是這種想法。
朝廷擴建廂軍,在他們看來就是造了一個“收容失地失業饑民”的大籮筐,什么活不下去想搞事的人都往里裝,給口飯吃讓他們別造反就行了。
至于戰斗力,根本不指望的。只要保證人餓不死,裝裝樣子就行了。
而且他們也都是真心覺得,遼國也好,西夏也好,都沒威脅了,認為遼國和西夏也都爛透了。既然軍事上大家都爛,而大宋的經濟好,那大宋就靠經濟勝利好了,有什么可怕的?
“鼠目寸光,你們就只看到遼人也腐朽墮落了,西賊也內耗不止、被壓制住了,便覺得這個天下高枕無憂了么?”趙子稱忍不住當頭棒喝道,
“恰恰相反,如今才是武人建功立業,為華夏為漢人挺身而出的時候!自古以來,北方胡人的政權但凡稍有‘墮落’、從生番化作熟番,自然會立刻有新的生番取而代之,威脅中原。
東漢時,南匈奴與烏桓衰微,甚至內附,隨后便有鮮卑取而代之,危害北疆。后來胡人內附越來越多,漢人內亂,又成五胡亂華。
好不容易鮮卑人成了熟番,漢化改制,自平城遷都洛陽,但柔然立刻取代鮮卑,六鎮兵變,北魏肢解。當時的南梁也是如你們今日這般想,結果連一個侯景都打不過,數十年后,北朝重新整合,南朝便徹底覆滅。
從匈奴到鮮卑,從鮮卑到柔然、突厥,再到契丹,北方的胡人是不可能因為被漢化就徹底失去威脅性的,如今契丹人漢化了,我看遼東、渤海的女真、室韋,隨時都有可能取而代之。我大宋若不知居安思危,只怕……唉!”
有些話不能說得太超前太露骨,趙子稱也只能點到即止,說到這兒,剩下的都藏在那一聲長嘆中。
梁家父子不怎么讀史,被趙子稱這么一番以古鑒今、高屋建瓴的話說得有點懵逼,琢磨了一會兒才回過味來。
他們此前還沒見過文官里面,有趙子稱這般在軍事上憂國憂民又警覺敏感的。
“趙公子不愧是博覽群書的,能在太學生中脫穎而出,見識果然不凡。”梁鋒半是真心,半是和稀泥地說,但隨后又話鋒一轉,
“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們知道了這些道理,也沒有辦法。朝廷糧餉就那么多,足額招滿兵員根本就養不活。而且就算要改,又能從何改起?”
趙子稱暫時也沒有很全面的計劃,而且他也不便交淺言深,便只能是看在梁紅玉的份上,稍微給對方支點籠統的招:
“只要有心整頓,哪怕錢糧不足,也是有很多事情可做的。比如先從對內清查空餉、整肅軍紀、嚴禁將士私下勒索往來商旅做起。”
俗話說得好,軍隊就是吃誰的飯,給誰賣命。
朝廷發的錢被層層克扣,養不活那么多人。軍官們不得不靠吃空餉、搞外快。但這也導致財權被下放、割裂,每一層軍官都在欺上瞞下。
都指揮使不知道各營實際有多少戰力,指揮使不知道各隊有多少戰力。
都指揮使以為自己只吃了三成空餉,其實他下級也吃了三成,再下級再吃三成。
真遇到強敵的時候,拉出去一看,實際戰力只有零點七的三次方、只剩下三成、空餉倒有七成。
而且江南地區未來主要的叛軍高層,都是私商出身。
方臘本人是搞漆園、搞經濟作物的,不是傳統種糧食的農民。
他手下那些大將,很多都是私鹽販子出身。
江東的叛亂武裝,歷史上也多是私鹽販子起家。之前五代時的錢鏐,后來元末的張士誠,都是私鹽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