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他也不容多想,就隨便找了一首后人寫景、詠懷北宋勞民傷財教訓的詩詞,略微改掉一些抨擊過狠的字眼,吟了出來。
“萬歲山來窮九州,汴堤猶有萬人愁。天下何處非王土,補天何必問瀛洲?”
趙子稱倉促吟就的這首詩,其實質量并不太好,而且抨擊的意味太明顯。但他也是沒辦法,一來這是嚴格的命題作文,必須跟艮岳搭上邊,后人絕大多數寫景詠志的詩都用不了。
趙子稱能記得的這首,是后人抨擊宋徽宗大興土木、導致北宋亡國的,原詩還要狠,后兩句說的是“中原自古多亡國,亡宋誰知是石頭?”
趙子稱硬生生掐掉了那兩句,改成委婉地說“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要看天下盛景,又何必非要強行勞民傷財搬到家門口呢”。
他敢當著梁師成的面這樣吟誦,一來也是覺得自己的針砭時弊已經委婉了許多,其次自己終究是私下里說皇帝好大喜功勞民傷財,并不針對梁師成。
三來么也是趙子稱不想落下阿附梁師成或朱勔的惡名,加上他知道梁師成是個標榜自己嗜好文學的人,私下里跟他這樣說,對方應該也不至于立刻發飆。
而且趙子稱是宗室身份,哪怕是旁支遠親,也多多少少有一層保護,不怕對方立刻發飆。而且如今又是皇帝剛剛嚴懲了國師林靈素的節骨眼,朝中眾人都在觀望“陛下到底會不會因此降低對崇道的投入”。
在風向未定之前,沒人愿意貿然處理這種“諫言皇帝減少崇道投入”的言論的。
何況梁師成還要維護自己蘇軾私生子的人設,但凡換了在蔡京或是王黼面前,趙子稱就絕對不敢冒這個險了。
眾人聽完趙子稱隨口吟的詩后,氛圍果然頓時降到了冰點,除了梁師成以外,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出。
“此詩談不上多好,但也不差,關鍵是應聲而作,曹子建七步成詩也沒那么快,這趙子稱確實是有捷才的,能在太學名列前茅也算名至實歸。不過敢這樣針砭時弊、直抒胸臆,實在是太年輕了。”
將作大匠劉賡,以及將作監主簿賈讜等少數幾個在場文官,內心都是這般想的,但都不敢開口點評。
梁師成臉色陰沉了好一會兒之后,才忍住沒發作,只是冷冷點評:
“真是大膽,竟敢對圣天子崇道修園指手畫腳,如今四海升平,陛下想要飽覽天下勝景怎么了?修個園子,總比天子巡幸四方儉省得多。
不過本朝從來優容士大夫,不因言罪人。爾輩年輕氣盛,再磨礪磨礪就懂得陛下的苦心了。”
梁師成此言一出,旁邊的文官也都摸清了他的心情,知道梁相公這是要維持自己好文惜才的人設,不愿直接以“因言罪人”的理由來苛責。
于是立刻有小吏給梁師成遞刀子、找借口:“稟相公,這批花石綱的假山,還延誤了一個多月。”
此言一出,連剛剛收了趙子稱金子的主簿賈讜都嚇了一跳。若是事情非要鬧大,徹查下去自己這個剛剛收了錢的說不定也落不著好。
將作監里這群負責搞工程討好皇帝的官吏,真是一個省油的燈都沒有,一個個都想著一有機會就越級匯報、搬掉上司自己上位,鉆營用心已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賈讜心中暗忖,若是能安然渡過這一劫,一定要把這個多嘴的小吏處理掉。
而梁師成日理萬機,本來確實沒注意到這批花石綱延誤了,被人提醒后,他才發現這一點,頓時心中愈發不快。
朱勔的人辦差延誤了,朱勔不給自己多送點金銀打點,他派來的人還敢多話!
“這么說來,你就是因為對朝廷不滿,才延誤的?”梁師成的語氣已經轉為森然。
趙子稱則依然不卑不亢道:“學生并非押運的主官,只是為了自證清白被迫卷入其中。我等也已盡力盡快運到,一路艱險延誤,實在是因為隨行押運的財物過多,屢屢遇賊。
學生與同行押運的禁軍將士們,在揚、鎮擊殺聚眾水賊數百,在蔡州,又擊殺淮西反賊王慶部下數百,這才將花石綱安全送抵京師。便是學生本人,也累計手刃十數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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