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沈清翎第一次說這么多話。
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沈清翎的另外一面。
她從這些話里聽出了些什么。
沈清翎的童年應當就是如此度過的。
他口中那些孩子何嘗不是他自已呢。
那個不敢掉眼淚,眼淚往心里流,那個心里脆弱,缺乏安全感,害怕拋棄,害怕靠近,卻又需要愛,渴望愛,需要一次次肯定的人是沈清翎。
或者說是曾經的沈清翎。
他走到今天,這一路經歷的荊棘是她無法想象的。
讓她想到了當初的自已。
沈清翎的話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跡。
他知道孤兒院的孩子是什么樣的,也知道在這里做老師意味著一份更深的責任。
如果不是相信她,他也不會把她介紹到這里來做老師吧。
江妤凝雖然是個騙子,但她對孩子從來沒有惡意,更不想傷害他們。
她心中忽然感到一份壓力,心頭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說完這番話沈清翎走進了孤兒院。
他一出現就有一群小朋友圍了過來。
他蹲下來和小朋友們說話,語氣間極盡溫柔。
江妤凝和桑隱站在一旁看著。
原來他不曾給予過的溫柔都給了這些小孩子。
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斑駁地灑在沈清翎身上。
陽光下,他整個人像是會發光一樣。
當那一群原本安靜甚至有些疏離的孩子,像發現驚喜一般涌向他時,江妤凝清晰地看到了某種壁壘的瓦解。
如果不是真的對這些孩子付出了真心,他們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不會對他如此親近。
沈清翎看見他們朝著自已奔來,幾乎是瞬間就蹲了下來,視線與孩子們齊平。
少年平日里的清冷疏離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流淌著的溫柔。
他耐心地聽著孩子們七嘴八舌的、可能并不連貫的講述,眼神專注,嘴角噙著極淡卻真實的弧度。
他記得每個孩子的名字,連那個一直怯生生躲在后面、褲腳短了一截露出細瘦腳踝的男孩,他也能準確叫出“小石頭”,并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拂去男孩膝蓋上沾的塵土。
江妤凝的目光落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
他從口袋里掏出幾顆裹著彩色糖紙的糖果分給孩子們。
分給那個抱著破舊娃娃、眼神空洞的小女孩時,他特意選了一顆粉色的糖。
他輕輕地將糖放在她緊抓著娃娃的手心里,指尖甚至沒有碰到她的皮膚,只是將糖果穩穩地擱在那里,像一個無聲的、小心翼翼的饋贈。
江妤凝這才知道,原來他中途下車離開是去給孩子們買糖果了。
“清翎哥哥,糖好甜!”一個孩子含糊不清地說著,黏糊糊的手下意識想抓他的衣角。
沈清翎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那是一種近乎條件反射的僵硬。
他是個有潔癖的人,但情感克服了本能。
他沒有避開,也沒有像平常對旁人那樣流露出任何不耐或疏遠,只是任由那小小的、沾著糖漬的手抓住了他質地精良卻略顯冷硬的襯衫下擺。
他垂眸看著那只手,眼神深處翻涌著一種江妤凝從未讀懂過的復雜情緒。
是感同身受的刺痛?是極力克制的包容?還是一種深埋心底、無法言說的理解?
那絕不是高高在上的憐憫,更像是在泥濘中跋涉過的人,對同樣深陷泥濘的靈魂,那份無需言說的懂得。
他抬起另一只手極其輕柔地覆蓋在那只小手上,沒有擦去糖漬,只是傳遞著一種無聲的支撐和暖意。
看到這樣的沈清翎,江妤凝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內疚和不安從內心涌現。
欺騙這樣的人,實在太有負罪感。
沈清翎這樣善良的人,本該值得世界上最好的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