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冗余在大明叫做祖宗遺澤。
修復致命缺陷,仍然不能讓政策成功,那就代表著有更多致命缺陷沒有被發現,其表現,往往是按下葫蘆浮起幾個瓢來,一根筋兒變成了兩頭、三頭堵,無論怎么調整,都會出事。
這個時候,再考慮修復已然是不可能的了,就應該考慮報廢,更換新的系統了。
而身處于這個復雜系統架構里的每個人,都應該思索,從整體到細節,總結經驗教訓,對系統進行全面設計。
在工程學里,這叫做歸零,在政治里,就是改朝換代。
萬歷維新的整個過程中,沒有發生按下一個葫蘆浮起十幾個瓢來,而且隨著國力的提升,摁下一個葫蘆已經很少浮起瓢了,但,這不代表著大明國朝現在這套制度,沒有致命缺陷了。
只是代表皇帝、元輔、次輔對大明這套復雜系統足夠的了解,把祖宗遺澤,即制度設計里的冗余吃完了,后人已經沒得吃了,這其實相當的危險。
朱翊鈞拉動著虎力弓,微瞇著一只眼,眼睛箭簇靶三點一線,他松開了扳指,箭矢在彈力的作用下激射而出,箭簇帶著撕裂空氣的尖銳聲,扎進了三十步外的正中心。
“十矢十中!十矢十中!十矢十中!”一個校尉摘下了靶紙,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
擺出了大架姿勢射箭的朱翊鈞緩緩收功,連吐了好幾口濁氣,才將虎力弓放下,他揉搓著放松著肌肉,防止拉傷,右大小臂都在抖,虎力弓開起來確實很困難。
一百二十斤的虎力弓,要十矢十中,絕非易事,朱翊鈞整整用了十八年,才把自己訓練到了如此地步,這十矢十中,全是汗水和努力。
“陛下威武!”戚繼光看過了靶紙,確定了陛下的成績,由衷的說道。
陛下這樣的天生貴人,其實沒必要如此嚴格的要求自己,陛下每天能來一次京營,對京營軍兵而言,已經完全足夠了。
“明日開不得虎力弓了,要后日才能再開。”朱翊鈞略微有些遺憾,終究是天賦稍差一籌,熊廷弼每日都能開虎力弓,不需要休息。
熊廷弼最高一次連開十五次,十五矢皆中。
朱翊鈞和戚繼光坐在了武英樓的堪輿圖下,大明皇帝猶豫了下,才開口說道:“戚帥之前所上的《裁核申定兵衛疏》,難道只能到裁軍這一步,真的不能將邊軍組建成九個野戰團營嗎”
“陛下,此事不是不再議了嗎”戚繼光深吸了口氣,他就知道,陛下這個性格,既然提出來了,就絕不會放棄。
“戚帥,當年是五軍都督府輸給了兵部,最終兵部兼了五軍都督府的職能,五軍都督府名存實亡,戚帥想過沒,如果五軍都督府贏了,兵部職能并入五軍都督府,會是什么景象”朱翊鈞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戚繼光聽到陛下提及了當初的五軍都督府、兵部之爭,就知道,這件事今天不能善了,陛下不是簡單詢問,是已經有了一定的規劃。
“陛下,洪武、永樂年間,五軍都督府壓兵部一頭,戎政職事皆歸五軍都督府而非兵部,是有原因的,彼時北虜勢大,于國朝而言,有傾覆之危。”
“到了正統年間,英國公張輔作為輔國大臣,被三楊排擠到不能上朝,完全是因為北虜已無傾覆大明之力。”戚繼光用非常委婉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大明興文匽武的標志事件,可不是明英宗被俘虜,那是結果,真正的標志性事件,而是在正統年間,英國公張輔被排擠到上不了朝,五軍都督府的職能被兵部鯨吞。
這不是一蹴而就就能做到,也不是三楊有多厲害,大明興文匽武的風力,從仁宣時候就開始了。
那時候不斷的棄地,張輔這個五軍都督府的大將軍,他最大的功勛交趾都被棄掉了,而且宣宗也沒派人打回來。
“戚帥的意思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朱翊鈞倒是更加直接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戚繼光俯首說道:“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