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若非女兒我私下同大夫學了幾招,又怎會知曉,原來這府上,最想要女兒我性命的,竟是母親您呢?”
“咳咳,你……你胡說……那藥,本不致命!”
“是啊,并不致命,只會教人日復一日的虛弱下去,精力不濟,一直到三弟成年,可以接手家業那一日,女兒我就可以順便永永遠遠纏綿病榻,為對方騰下位置?”
真真算得利落明白。
原身小姑娘從出生到死去,這一生的價值,就這么被榨地干干凈凈。
想到她初來這具身體之際,幾乎夜夜難以入睡,明明四月天兒,正是暖和的時候,一雙手腳卻依舊冰涼的嚇人。
十五歲的小姑娘,身上卻連個初潮都沒有。
若非她幾世攢下的醫術,怕是就她這具身體,連活過三十都難。
不過上一世,這具身體,原也沒活過三十不是嗎?
“不致命……”
安寧不覺有些好笑:“難道母親覺得,沒立時要了我這條小命,竟是什么天大的恩賜了不成?”
床榻上,楊氏許久沒有說話。
“咳咳咳………再是如何,你這條命也是我親自給的,是我在戰亂之中,九死一生將你生下!”
對此,安寧連想反駁的欲望都無。
只覺無趣至極,原來不論隔了多少年,無論古代現代,這世上永遠不乏這樣的人。
反倒是楊氏,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人。
時光對這人仿佛格外厚待,明明已經四十多歲的年紀,熟悉的眉眼間依舊溫雅從容。
楊氏的目光登時好似被刺了一下:
時間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身后是窮追不舍的追兵,入眼望去到處都是火光,身側護衛們一個個死在身前。
不大的破廟內,所有人都在惶惶不安,而她,懷著身上八個多月的身孕,每日心驚膽戰,生怕被這些人當作累贅一般拋下。
就是這樣,眼前這逆女也未曾放過她。
很長一段時間楊氏都在想。
為什么會是女兒呢,自懷孕,甚至出生后,仿佛所有的厄運都分置而來……
自此之后,她的生活仿佛全然墜入谷底,而偏偏眼前這人,卻偏愈發風生水起。
備受看中的楚家繼承人,君子如玉,端方溫雅的大公子,婆母珍之愛之的珍寶,夫君倚重,下人敬重,所有風光都是這人的。
而她和好不容易生下的兒子,卻要在這楚府黑暗的角落里發霉發爛……
明明她的兒子,才是楚家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卻過的連個透明人都不如。
她沒有錯,她只是想一切回歸原位罷了,她有什么錯……
她沒有錯。
聽出對方口中的呢喃,安寧只輕笑了笑,便沒有再開口。
十幾年前,祖母去世那會兒,許是看出了什么,也曾拉著她的手,細細叮囑。
只道你母親她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只世道如此,她也曾是個寬容溫厚的婦人,甚至當初亂兵來襲之際,亦是眼前這個楊氏,為送走年弱的婆母和兩個女兒,頂著六七個月大的肚子,硬生生帶人從另一條路,帶走了身后一眾流匪……
這天下,從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所以,原身這位祖母才會對江氏一房如此厭惡,才會在府中主母消失幾年,清白不明的情況下死死保住對方的主母之位,對前頭兩個女兒諸般寬容善待。
定定地看著眼前之人消瘦到明顯有些刻薄的容顏,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溫厚大方。
或許眼前這人曾經也是個慈祥的母親,寬厚的夫人。
可是………
安寧不覺輕嗤,那又如何呢?
她的苦難,并非原身所給予。
而這份慈愛,亦不曾降臨在原身身上,更不曾在她身上彰顯分毫,那么再是溫厚慈愛又如何?試問同她又有半毛錢關系嗎?
迎著楚爹以及楚家一眾人復雜又殷切的目光,一直到來人徹底閉上眼睛,安寧亦并未在府中停留。
府外,一輛石青色的馬車正等在石道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