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心堂把錢袋子塞進婦人手里,示意婦人寬心。婦人臉上先是驚訝,隨即綻開真心實意的笑容,眼角細密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她掂量了一下錢袋的分量,眼圈竟微微泛紅,聲音帶著哽咽的喜悅:“好,好!這下可好了……俊兒真有本事,交的朋友也仗義!快請貴客進屋坐,娘再加兩個菜!”
她說著,利落地把圍裙下擺掖得更緊了些,轉身便風風火火地鉆回了廚房。
頓時,廚房里傳來更響亮的鍋鏟碰撞聲和油脂爆開的“滋啦”聲,一股濃郁的、帶著煙火氣的家常菜香瞬間蓋過了巷子里的潮濕氣味,霸道地占據了整個小院。
古心堂引肖染穿過前院,那幾個正在收拾兵器架的年輕弟子好奇地偷偷打量肖染,見古心堂目光掃來,又趕緊低下頭,手腳麻利地將最后幾桿紅纓槍歸位,紅纓穗子在他們利落的動作下活潑地跳躍著。
西廂房里的擊打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木窗“吱呀”一聲推開,幾個汗津津、臉蛋紅撲撲的少年探頭探腦,其中一個膽子稍大的脆生生喊道:“大師兄回來啦!這位是客人嗎”
“嗯,”古心堂笑著應了一聲,帶著一種兄長的溫和隨意,“練完了就趕緊洗洗,準備吃飯了。”
少年們嘻嘻哈哈地應著,窗戶又關上了,里面傳來少年人特有的、如同小獸般精力旺盛的嬉鬧聲和潑水聲。
正廳門開著,一個身材精壯、面色紅潤的中年漢子正放下手中打磨了一半的木刀刀柄,在圍裙上隨意擦了擦手。
他抬頭看向古心堂和肖染,眼神溫和而帶著武人特有的沉穩。
“爹,這位是李笑李兄,我剛才在街上遇到的朋友。”古心堂介紹道。
“叔叔好。”肖染依著古心堂的輩分稱呼,拱手行禮。
“好,好!小伙子精神!”男人朗聲一笑,聲音洪亮卻不刺耳,透著一股爽朗和真誠。
“快進來坐。正好一起吃飯。”
他指了指堂屋中央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八仙桌和幾條結實的長凳,“地方簡陋,別嫌棄。”
“哈哈,叔叔您客氣了,您喊我小李就行。”
肖染目光環顧四周,這家雖然不大,陳設簡樸卻處處透著干凈利落和家的氣息
“以武正心”的匾額掛在正墻,匾額下是擺放著幾件古舊卻擦拭得锃亮兵器的博古架,墻角立著幾個插著卷軸的青瓷瓶。
空氣中混合著松木家具的清冽、廚房飄來的飯菜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陽光曬過的干凈布匹的味道。一切都顯得那么平和、安穩。
古心堂的這位‘父親’示意古心堂自己負責招待肖染,然后就起身奔向廚房,給兩人讓出空間談話。
“這兒挺好的,比我那里強得多。”肖染點著頭向古心堂稱贊道。
“哈哈哈哈,是啊,真好。”古心堂點著頭,坐在屋里,看著外面忙碌的身影,這一刻他好像不再是江湖上那位大名鼎鼎的甲榜探,而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
這家里家外,人多卻不亂,無處不透著一股溫馨感。
古心堂并未注意到,一旁肖染意味深長的目光正盯著自己,他的身心都已經陶醉在面前的夕陽之下,一家人忙碌的背影上。
“這家伙,已經被蒙了心了吧”
古心堂之前在乾坤盟過的是什么日子,肖染不清楚,但從二公子那個吊毛的態度就不難判斷出來,古心堂在乾坤盟可沒有想得那么好。
現在投身在這樣的家庭里,難免讓他有些沉淪其中不能自拔。
肖染臉上雖然羨慕,但心里反而更加警覺起來。
“黃潮啊,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眼下的一切越是溫馨,肖染越是覺得匪夷所思,以黃潮的性格來看,他可不是什么喜歡成人之美的大善人。
正是因為他足夠的了解黃潮,才會對眼下的溫馨感到警惕,因為他時刻都很清楚,這一切無論再怎么樣的美好,也不過是黃潮創造出來的世界。
但古心堂,顯然就沒有這樣的覺悟。
他不夠了解黃潮,根本不知道黃潮的手段有多殘忍,肖染幾次想要開口提醒他,但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餐桌上,筷子碰撞著碗盤,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分享著白天練武的趣事,抱怨著某個師弟差點把木人樁打歪。
一頓飯大家有說有笑,直至晚飯過后,肖染看到古心堂主動去刷碗的背影時,就知道自己說什么也沒用了。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詩:“枕上溫存猶在手,窗前曉色已殺人。但愿這家伙夢醒的時候,還能意識到一切都不過是黃粱一夢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