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震顫從季硯執的心底深處漫了上來,喉頭被擠壓的發酸,像被浸透雨水的棉絮堵住。
他屏著呼吸蹲下身來,就在他要去拉那只小手時,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了。
季硯執的手指痙攣般地顫了下,巨大的恐慌迫使他站了起來,可就在腳跟觸地的瞬間,眼前出現了成片的墓碑。
月光像凝固的汞液流淌在墓園里,青年季聽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就像一柄青灰色長刀。
過了不知多久,沙啞的嗓音打破寂靜:“抱歉,你們可以離開嗎?”
國安局同志的腳步聲消失在最后的臺階上時,某種機械性的挺拔終于從季聽的肩頭卸下,卻更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支撐。
露水順著碑文往下爬,洇濕了「季明華」華字的最后一豎。季聽的目光沿著那道水痕游走,瞳孔里結著比月光更加透明的晶體。
季硯執就站在不遠處,雪夜的風卷起他的衣擺,明明不該有感覺的,他卻感受到了那股寒徹的夜風刺進了季聽的骨頭里。
可季聽依然一動不動,只是繃緊了下頜,直到嘗到鐵銹味的血絲從牙齦滲出。
季硯執心痛如絞,他無數次想要靠近季聽,哪怕只是陪著他站在那里也好。可直到晨霧泛起,他仍舊被定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季硯執聽見季聽喉間發出一道幼獸般的嗚咽。這個瀕臨失控的尾音被強行折斷在晨風里,化作白霧消散在墓碑基座的青苔上。
從姑姑的墓前回到基地后,季聽身體里的某部分好像消失了,隨之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季硯執看著他跟總師爆發激烈的爭執,之后就沒日沒夜的進行模擬實驗,然后再拿著新出爐的數據執拗地闡述自己的實驗方向。
總師一遍一遍地聽,又一遍一遍的否決,好幾次氣得拍桌子罵人,但最后還是拿季聽的固執無可奈何。
在拿到啟動預案批準書的當天,季聽居然孤身一人進入了實驗室。從他坐進操作臺的那一刻起,季硯執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
最后的時刻,季硯執的指尖在灼燙的氣流中痙攣著前伸,燒焦的碎片不斷墜落,季聽卻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
季硯執看見氣浪掀來時的季聽仍在調試粒子儀,當顯示屏突然爆出幽藍數據流,他緩緩靠向椅背——
竟然笑了。
季硯執嘶吼著撞向透明屏障,卻看見愛人最后將已經變形的手指按在正確參數上,火墻吞沒那道身影時,漫天灰燼里飄著半頁未燃盡的計算稿。
火焰在淚水中扭曲成模糊的形狀,隨著一道石破天驚的轟響聲,他伸入火光的手被牢牢握住。
這只手的主人在他耳畔低訴,還未等季硯執明白那句話,整個人就被猛地推了出來。
休息室中,季硯執驟然睜開雙眸,可瞳孔卻完全處于失焦狀態。
急促的喘息聲中,仿佛碎夢的殘片仍然卡在他的氣管里抽動,久久無法消除余悸。
等季硯執終于從失神中掙扎出來,他撐著胳膊坐起身,從床頭抓起了手機。
屏幕的時間閃爍在13:47,明明像是過了很多天,他卻只睡了十幾分鐘。
季硯執解鎖屏幕迅速劃到季聽的號碼,直到撥通后放在耳邊,整個人才在怔愣間僵住。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巨大的無力感將季硯執籠罩,但這種頹然僅僅只持續了幾個呼吸,他就攥著手指從床邊站了起來。
自從批準預案之后,眾人已經五天沒有見到季聽了。
“你說季總師會不會想先拖延時間,拖著拖著,我們自己就放棄了?”
曹院士無奈地笑了一聲,“怎么會呢,他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