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序遲記得他還沒得癲疾時,張貴妃很疼愛他。
可是七歲那年,他癲疾發作了。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午后,父皇來含霜宮用午膳,他在張貴妃的要求下給父皇背誦《論語》,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然而背到一半時,他突然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闔宮上下亂作一團。
張貴妃抱著他哭泣,焦急地呼喊太醫。
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為了治好他的病,她延請天下名醫,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不知有多少個日夜難以成眠。
那樣關切心疼的一張臉,謝序遲畢生難忘。
可是一年之后,得知他的病根本沒有治愈的希望,張貴妃再也沒有來過他的寢殿,再也不曾為他唱過一支哄睡的搖籃曲。
偶爾在宮中相遇,他總能看見張貴妃抱著他的幼弟,如同對待未發病前的他那般耐心溫柔。
他想上前同她說說話,告訴她,他想娘了。
可是,張貴妃每次看見他都滿臉恐懼,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獸,她生怕他把癲疾傳染給幼弟,總是抱著幼弟匆匆躲開。
在幼弟能背《論語》的那一年,張貴妃迫不及待的把他寄養到了梅皇后的名下。
他搬出了含霜宮。
張貴妃再也不必擔心,他將病癥傳染給幼弟。
梅皇后起初也會延請名醫為他診治,可是結果都一樣,他的病無法根治。
于是梅皇后待他也不再盡心。
年幼的他如同沉默的幽魂,孤零零游走在高墻華屋的京畿宮室里,成了襯托同齡皇子們光鮮亮麗的一抹陰影——
直到謝厭臣出現。
那日夫子提問他《橫渠四句》,新來的鄰桌謝厭臣悄悄告訴了他答案,他有驚無險地回答后,悄悄望向身側,來自蓉城的小公子整潔干凈端莊溫和,笑起來的模樣好像春日的第一縷陽光。
放課后,謝厭臣請他吃了他姨娘親手做的蜂蜜糕團。
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他以為他和謝厭臣會一直好下去,可是一個月后的考試上,大家都在認真答題,偏他突然癲疾發作,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所有孩子都被嚇到,害怕又好奇地圍觀他。
他不想這樣的。
九歲的孩子早已知道什么是尊嚴,他不想當眾發病,他不想被同齡的小朋友圍觀議論,他不想狼狽丟臉!
可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已!
他以為謝厭臣會和別人一樣嫌棄他、恐懼他。
他害怕看見那樣的表情,于是他把自已藏在寢殿,一連三日都沒去國子監讀書。
沒想到的是,謝厭臣找上了門。
他背著一個干凈的小包袱,叩響了他的殿門。
他沒問他為什么不去上課,只笑吟吟將包袱里的糕團擺在桌案上,溫柔道:“這是我姨娘新蒸的蜂蜜糕團,我姨娘讓我帶給殿下嘗嘗。”
見他蓬頭垢面衣衫不整,謝厭臣歪了歪頭,主動打來一盆水,為他洗臉洗手,又給他梳頭。
他把他照顧得很好。
收拾一新的他坐在桌邊,拿著蜂蜜糕團,遲疑問道:“你不怕我嗎?”
謝厭臣搖搖頭,認真地捧出一本醫書,“姨娘說,生病的小孩子都很可憐,需要很多很多的愛才能痊愈。所以我買了一些醫書,我想自學醫術,將來或許有辦法治好你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