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門進來的二掌柜忍不住嘆道,“少夫人如此眼界,老朽深感佩服。”他經營書齋,見慣了各類讀書人,也不乏名人志士說了讀書何用的大道理,今日聽得琵琶郎與她這一番話,才道實在。
琵琶郎何人?
旁人不知,他最是清楚。
寄生在男人跟前,邀寵獻媚,若說是下三濫,細細說下來,怕是還不如!
大隆素來鄙夷斷袖之風,盡管琵琶郎與貴人藏藏躱躱,少有人知,可天下總有不透風的墻,兼之平日里琵琶郎風評不好,他在這京城狐假虎威,平日里由著他,背地里誰不啐上幾口。
這樣的人物,一生都在那等泥淖之中,俗話說得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說的也是良家子弟,像宋幼安這等沒入賤籍的,讀上些許書冊,不過是學些淫詞艷句,討好恩主罷了。
眾人看不得,也不會多看。
哪料到這風評不怎么好的少夫人,對著個不入流的伎子,說出這般話來。
了不得!
宋觀舟見他帶著書童入門,后者雙手捧著圓形托盤,上頭放著幾柄泛黃油皮紙包好的幾柄墨,有墨條形狀、墨塊形狀,大小不一,想來價格也是不同。
待托盤放下,二掌柜親自在旁解說,宋觀舟不喜自己坐著,旁人立著,擺手讓二掌柜暫停,喚蓮花來,蓮花伺候宋觀舟許久,知道她性子,并搬來鼓凳,“掌柜請坐下說話。”
“豈敢!豈敢!老朽站在就是……”
“掌柜無須客氣,我不懂文房四寶,宋幼安,你慣來書齋,不如與二掌柜替我挑選,如何?”
二掌柜不用抬眼,也知道宋幼安的心情。
他也不拖泥帶水,湊上前來,看了看各柄墨,“不知姐姐兄長慣用什么墨——”
宋觀舟搖頭。
“這我還真不知,二掌柜每日里怕是要出不少墨,不如與我說道說道。”
二掌柜自是不敢推辭,挨個挨個指著解說,“少夫人,宋公子,這是麝香小墨,是從原先御貢之物麝香小御團改良得來,甚是適合用于小楷書寫,或是工筆描紅。”
又拿起另外一細長墨條,“這是祥云桐花墨,專以桐油燒取煙質,再摻以藥料、皮膠,其中皮膠以祥云出產的最為粘稠,如此制來,墨硬而薄,墨色也極好,黑中泛光,丹青書法,皆可用之。”
介紹到此,宋幼安反問,“這桐花墨自來廉價,怎地也端來?”
二掌柜見狀,趕緊解釋道,“宋公子有所不知,雖說桐油燒制煙墨早在市面上賤價,這方墨因出自祥云而價高,用起來與常見的桐花墨截然不同。”
說罷,招來書童,單獨另取了墨來,石研之中注水,研磨三五下,遞了羊毫與宋幼安。
旁邊高幾上,鋪紙就位,宋幼安也不含糊,蘸取墨汁,揮毫寫下“山中何事?送花釀酒,春水煎茶。”雖說是隸書,可半文盲宋觀舟也是讀得懂。
卻見宋幼安筆鋒清冷干凈,有幾番瘦金體的風格。
只是宋觀舟對書法沒什么造詣,但也知道寫得極好,她贊嘆道,“人如其名,清爽干凈,只是這處彎折處,應果斷一些,優柔雖是謹慎,但卻失了沖勁。”
宋幼安提筆凝神,定定看著宋觀舟。
許久之后,他爽朗一笑,“姐姐說的極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