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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黑了。
隨從一手提著裝書的包裹,一手提著燈走在前頭。
雖然路不遠,可是庾逸拄著拐杖,多少有些費勁。
孫微放慢了步子,與他在廊下慢慢踱步。
“在船上枯坐月余,才覺得能散個步乃是極好。”庾逸感慨道。
“先生還真是閑不下來。”孫微道,“尋常人若是傷了腿,恨不得一直待在屋里。”
庾逸搖頭:“時不我待,人生不過須臾。在下也想多走走多看看,不枉到世間一遭。”
孫微好奇道:“原來公子四處行走,亦是懷了如此志向。”
“越是行走,越是自覺無知,這志向便也愈發明了了。”
“不知公子傷好之后,做何打算?”孫微問,“還要繼續游歷么?”
“這定是要的,在下還想到寧州去一趟。”
孫微頷首。
上輩子,庾逸的確游歷多年,直到皇帝去世,太子登基,他才應召入朝為御史。可朝廷早已是病入膏肓,他縱然有治國之才,也無能為力。
“妾倒是盼著公子入仕,留在建康。”
“為何?”
“公子乃棟梁之材,若不能為朝廷所用,著實可惜。”
庾逸笑了笑,道:“不瞞王妃,王妃這話,在下三不五時就能聽到。今日,在下與世子去見叔父時,叔父還又教訓了一番。可在下卻不知自己何以成為棟梁,也不能到底對朝廷有什么用處。”
“公子高潔,世人皆知。”孫微道,“妾祖父喜歡治園,常與妾說些植樹的道理。譬如一棵將死的枯木,要將它救活,施肥澆水尚在其次。首要者,乃是以直木支撐,勿讓其倒下;而后修剪枝葉,醫治根基,去其腐朽。公子何不就做那支撐的直木?”
庾逸看著她,怔了怔。
秋夜送來一陣西風,刮落葉片落葉,飄飄搖搖地落在跟前。
“孫先生果然大才。”好一會,他輕聲道。
孫微道:“這般道理,公子亦知曉,只是困于一時踟躕之間罷了。”
“女君此言,是為了朝廷著想,還是為了在下著想?”
孫微一愣。
她正要回答,忽然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
“世子回來了。”庾逸也看到了,平靜道。
司馬雋從廊下的另一邊走來,對庾逸道:“伯悠身子不適,怎不在屋內歇息?”
庾逸道:“郭郎中看過,已經好些了。成日躺著亦是無聊,還不如出來走走。方才在刺史府,有勞子珩應付叔父。”
“說不上應付。庾刺史與我相識多年,路過此間,總要說上幾句話的。”
他說罷,看向孫微:“夫人也來探望伯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