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富國點點頭,目光落在文件上的“老舊小區改造”字樣:“那三十個片區的進度怎么樣?別像去年那樣,被督導組點名。”
“住建局剛報來的進度表,完成率百分之三十七。”
沈青云的指尖在“配套設施”一欄敲了敲,開口說道:“主要卡在天然氣管道改造,我們協調了省燃氣公司,下個月能增派施工隊。”
田富國微微電梯,慢慢合上文件,忽然抬眼看向沈青云問道:“你覺得張東哲這個人怎么樣?”
沈青云握著筆的手頓了頓,墨水滴在筆記本上洇出小團污漬。
他想起張東哲在常委會上永遠溫和的笑臉,想起他每次匯報工作時都恰到好處的表態:“穩重型的干部,處理信訪積案有一套,就是有時候魄力不夠。”
田富國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牛皮信封,推到沈青云面前:“省紀委查周勁松的時候,發現張東哲在舊城改造項目里拿了三套房,掛在他小舅子名下。”
信封里的照片上,張東哲正和開發商在酒桌上碰杯,手腕上的勞力士在閃光燈下發亮。
沈青云的呼吸驟然停滯,手指捏著照片的邊緣微微發顫。
他想起上個月張東哲還在廉政會議上說“當官要守得住清貧”,喉結滾動了兩下才找回聲音:“什么時候發現的?”
“上周剛固定完證據。”
田富國的聲音沉下來,緩緩說道:“周勁松咬出他的時候,我們也很意外。張東哲在華陽二十年,表面上滴水不漏。”
他看著沈青云震驚的神情,補充道,“查下去的話,至少能牽出十個處級干部,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沈青云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的省委禮堂。
“處理他不難,”
沉默了片刻,他終于開口,聲音帶著沙啞:“難的是華陽經不起再一次震動了。”
這是實話。
一個張東哲其實不算什么,他只是市委副書記,而且之前因為諸多案子,張東哲的勢力已經被鏟除的差不多了,最起碼在市委常委會之內,他的影響力已經是降到最低。
畢竟之前沈青云去華陽市的時候,田富國交給他的任務,就是打壓張東哲的影響力。
但現在的問題在于,華陽市的政壇這一年時間來發生了諸多變化,如果再倒下一個張東哲,那對于整個城市的發展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你也是這么想的?”
田富國露出一絲贊許:“湘君縣的案子剛處理完,糧庫又出這么大的事,再動市委副書記,干部們怕是要人心惶惶。”
他頓了頓,指尖在桌面上劃出弧線:“但也不能放任不管。”
“先凍結他的資產,限制出境。”
沈青云的指尖在“張東哲”三個字上重重一點,直接說道:“讓紀委的人盯著他的社交圈,別讓他潛逃。等糧庫的案子結束,再找機會收網。”
他抬眼看向田富國,目光堅定的說道:“這樣既能穩住局面,又能防止他跑掉。”
田富國端起茶杯,這次的茶終于喝得踏實:“就按你說的辦。”
他站起身,走到沈青云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傳過來:“青云,查案子要銳,穩大局要鈍,你現在把握得很好。”
沈青云起身時,他忽然想起第一次來省委匯報工作時,田富國也是這樣拍著他的肩膀說:“華陽的底子厚,就看怎么盤活了。”
走出辦公樓,沈青云抬頭望向飄揚的紅旗,風把旗角吹得獵獵作響。
他知道,胡啟明和張東哲像兩顆埋在土里的雷,稍不留意就會炸得地動山搖。
但只要能把糧食系統的蛀蟲清干凈,把華陽的官場風氣正過來,這點風險值得冒。
司機秦海川把車停在香樟樹下,看到沈青云出來,連忙打開車門:“書記,回華陽?”
“回。”
沈青云坐進車里,閉上眼。
腦海里閃過胡啟明在糧代會上意氣風發的樣子,閃過張東哲在常委會上溫和的笑臉,最終定格在青云糧庫被燒毀的倉房。
那些焦黑的木梁下,藏著的何止是糧食,更是老百姓對干部的信任。
車子已經駛出省委大院,后視鏡里的辦公大樓越來越小,像一枚沉默的印章,蓋在湘南省的版圖上。
但對于沈青云來說,這剛剛只是一個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