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目光緩緩移向楊士奇,想聽他說說還有何憂。
楊士奇微微躬身,語氣恭謹卻不失沉穩,娓娓道來:“自陛下推行新政以來,昔日地主豪紳紛紛將田產換為公司股票。”
“伴隨股市節節攀升,他們的財富亦如滾雪球般膨脹,富庶之態愈發顯赫。”
“相較于田地,股票交易便捷迅捷,變現相對田地簡單得多。”
“雖眼下拋售者尚少,但此風已悄然萌芽。”
“這些富賈豪商所得銀錢堆積如山,自是底氣十足,揮霍無度。”
“即便是那些股票分毫未曾售出的股民,亦因身價暴增而志得意滿。”
“財帛既豐,奢靡之欲便如野草滋長。”
“他們競相攀比,揮金如土,甚至以斗富為榮,視奢華為風雅。”
楊士奇說到此處,聲音略沉,帶著幾分嘆惋:“非但豪商巨賈如此,即便是尋常百姓,出手亦遠比舊時闊綽。”
“在陛下的賢政之下,無論是有技術的工匠,還是無一技之長的閑散雇工,其薪水皆是水漲船高,而糧價卻穩如磐石,雖有少許波動,卻幾可忽略不計。”
“百姓勞作所得,除卻果腹所需,尚有余銀可供揮霍。”
“于是,他們便攜這些閑錢,流連于酒肆茶肆,沉醉于聲色享樂。”
“此風日盛,引來不少非議。”
“朝野間多有憂心者,謂之世風日下,奢靡腐化,民心漸失古樸之風。”
楊士奇微微搖頭,似對這股潮流既無奈又深思。
復又抬眼,望向朱允熥:“陛下曾言,此等風氣謂之“消費”,可激市井繁榮,助推大明百貨之銷路,進而驅動各公司麾下作坊加緊生產,源源不絕地供應貨物。”
“故而,陛下并未嚴加抑止,僅以疏導之策,諄諄告誡豪紳與庶民,勿過度放縱,需量入為出。”
“然奢靡之勢,仍如江河決堤,一日勝似一日。”
楊士奇神色中流露出一絲隱憂:“太祖皇帝出身寒微,畢生崇尚儉樸,克己奉公。”
“為百官定俸祿,皆精打細算,僅足溫飽,不使奢靡之心滋生。”
“若太祖自內宮步出,目睹今日之盛況,看到豪賈斗富,百姓競奢,市井喧囂,風氣浮華,不知會否龍顏震怒,痛斥此等靡費之風有違其治國之志?”
朱允熥聞言,心中微微一震,眸內閃過一絲未曾預料的詫異。
這一點,他確實未曾深思。
楊士奇的言語如晨鐘暮鼓,字字叩心,極有分量。
在經濟騰飛、轉型蛻變的浪潮中,奢靡之風也開始悄然滋生。
社會風氣因此悄然變遷,紙醉金迷的氣息漸濃,許多人對此深惡痛絕,頗感不齒。
而在這些人當中,必然也包括那位剛毅果決、疾惡如仇的大明開國皇帝,朱允熥的皇爺爺。
盡管此前老朱在申城時,已窺見些許奢靡的端倪,但彼時的申城與今日的京師,情勢截然不同。
申城乃是從黃浦江畔的荒灘上拔地而起的新城,筑城之舉堪稱浩大工程,參與其中的勞作者,無論是揮汗如雨的力工,還是懷揣發財夢的商賈,皆背負著勤勞改變命運的夢想,以及對追逐更多財富的無盡渴望。
他們遠赴申城,或為謀生,或為逐夢,個個埋頭苦干,兢兢業業。
即便偶有閑暇,他們也只是小酌幾杯黃酒,聆聽一曲婉轉的黃梅小調,稍作休憩,便又投入無盡的勞作與奔波之中。
這樣的生活節奏,即便略帶些許“享樂”,在老朱眼中,亦是情有可原。
這些人是在用血汗換取微薄的回報,他們的“奢靡”不過是疲憊之余的片刻喘息。
商人雖有萬金,亦將大部分的錢財,投入到擴大生意當中。
然而,京師如今的景象卻與之判若云泥。
京師從來便是權勢與財富的匯聚之地,豪門望族、世家子弟比比皆是。
這些紈绔子弟,早已習慣了錦衣玉食、游手好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