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開心?”
“嗯。”
“不生氣了?”
“生氣啊。”
“那為什么開心?”
“因為……”
燥熱的夏日夜晚,徐盡歡推著自行車走在街邊,身旁的女孩兒略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道:“因為發現你沒有變啊。”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曾經認為你變了。”
“我變了嗎?”
“變了。”
她給出肯定回答,接著又補充:“不過又變回來了。”
“怎么說?”
“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不像現在這樣優秀、耀眼,沒有一個月幾十萬,沒有隨便就能開起一個公司,說服別人給幾千萬的投資,沒有近百萬的粉絲,沒有上過央視,沒有被很多媒體報道,甚至在學校里面都沒有幾個人認識……”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略微沉默,卻沒有轉頭看他,而是抬眸看向遼闊幽遠的夜空,說:“那時候的徐盡歡生活費不多,成績不好,名氣不大,但身上有一種很穩重、誠懇的積極向上的氣息……”
“原來我已經這么優秀了啊?”
徐盡歡笑了一聲,“現在沒有了嗎?”
她搖搖頭:“以前的徐盡歡,是一個思想成熟,但充滿了青春陽光氣息的高中生;現在的徐盡歡,是一個年少得意的創業者,一個充滿算計的商人。”
徐盡歡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這一瞬間,他體會到了什么叫做“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你才剛剛高中畢業,同齡人還要找父母要生活費,看父母的臉色、心情,而你一個月賺幾十萬,可以給父母買房;同齡人還在打聽選什么專業以后好找工作,你保送了北大,開了三家公司,手底下有幾十個員工,其中不乏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都要看你的臉色吃飯……”
陳星竹沒有看他,繼續用平淡語氣陳述說道,“同齡人家里遇到了什么麻煩,父母怕他們擔心,都不會告訴他們,而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一個電話打到區里、市里的領導那里去……
“你有驕縱的本錢,少年得志,哪怕目空一切,目下無人,大家也能理解,只要你一直順下去,也就沒有幾個人敢在你面前說什么忠言逆耳的話,包括你的同學、朋友、老師、區里市里的領導,甚至是你的父母……但你沒有。
“明明那么愛出風頭,但你克制住了幾乎所有會讓其他人覺得不舒服的浮夸炫耀,就算開車去學校,你也只是怕冷怕熱怕曬而已,跟你在家里偷懶不想干活一樣,并不真是為了炫耀……”
她終于轉頭,看一眼徐盡歡。
徐盡歡朝著前面有不少人在散步的桓譚公園示意,然后在路邊鎖了自行車,與她并肩走向公園入口,問:“揚完了,抑呢?”
這是去年剛剛建成的新公園,本是煤礦塌陷區,引水成湖,沿湖種樹,水中植荷,成為了附近居民乘涼散步健身的好去處。
倆人走到湖水邊,水面風起帶來了一些難得的清涼,陳星竹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了下去:“我沒有怪過你,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少年得志,哪怕目空一切,大家也都覺得很正常。”
這次換徐盡歡沉默,沉默了好一會兒,看到路邊長椅上一對老年夫妻追著孫兒離開,向陳星竹示意,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又等她也坐下,才嘆道:“你剛剛說的很對,充滿算計的商人……”
站在外人的角度,這都是一個少年得意的創業者在展露他的天分;
站在陳星竹這些親近人的角度,這是他逐漸沾染了世俗市儈的氣息;
而站在他自己的角度,站在一個重生者的視野,這其實就是十多年后的靈魂吞噬掉了原本這具年輕身體殘留的少年朝氣。
正如他自己之前就意識到的事情:
重生過來的,并不是那個與陳星竹相知相戀,耐心等待她心中堅冰消融的少年態徐盡歡,而是那個被她夭亡噩耗刺激、被職場和生活打壓、在創業過程中融入環境、在事業成功后選擇墮落的徐盡歡。
本質上來說,他與前些天他回到彭城時,那個在高鐵出站口向謝晚晴搭訕、炫耀手表的油膩中年男人,沒有區別。
陳星竹轉頭看看他,清麗純美的容顏上已經看不出剛剛見面時的淚痕,臉頰晶瑩嬌嫩,長長的睫毛輕輕眨動,見他似乎很受打擊、很有感觸的樣子,略微顯出一些疑惑。
她不明白這為什么會讓徐盡歡覺得備受打擊。
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甚至對于不少年輕人來講,“充滿算計”都有可能被視為是一種優點。
‘難道我說的太重了?’
她心中有些不確定了起來,遲疑一會兒,語氣柔和地道:“你要創業,要做生意,這些肯定是要有的,不是缺點,只不過人很容易形成路徑依賴,就像你說過的那樣,手里拿了一把錘子,就看什么都像是釘子了。”
徐盡歡笑道:“這句話我好像是對姐姐說的,她告訴你的?”